“你也是来看病的吗？”我听到一句怯懦的声音，回过头，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长长的头发编成两股麻花辫搭在肩膀上，发尾处用红色蝴蝶结绑住，厚厚的刘海遮住没有什么光亮的瞳孔，双手放在膝盖上绞在一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丧和这个世界不相干的气息。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让我想起她身上那种淡然几乎与世隔绝的氛围，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之前一直都在压抑自己活在自己世界中，是我近乎强制性的把自己塞进她的生活中。
见我没说话，女孩儿眼睛眨了一下，原本接近于无的眼神光更暗淡了，双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手指不安搅动着，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不是哦。”我忙开口，语气温和：“姐姐是陪人来的。”
“哦。”女孩儿淡淡的回答，将头扭了过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的我有些慌乱。
“那个……”我尝试开口找话题：“姐姐刚刚在想一件好玩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女孩儿没有回答我，但我看到她的头稍稍向我这边偏了一丝，我开口：“你有看到窗外的那颗老大的歪脖子树吗？”见女孩儿轻轻点头，我接着道：“那棵树年纪好大了，可能比我们奶奶年纪都大，我之前听大人说，这棵树原来并不是歪脖树的，是后来才慢慢弯了腰。”
女孩儿终于重新转过头看我，眼里有些淡淡的疑惑。
“你看到树上的秋千了吗？”
“嗯。”
“小时候每次我们这些小崽崽们每次吵闹着想要玩秋千不听话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说‘你们这样不知节制的玩，大树爷爷也会累的，你们看看树爷爷腰是不是越来越弯了。’我们不知道节制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大人们话里的意思。”我想起那画面，笑了出来：“小崽崽们多好骗啊，听大人么这么一说，顿时只顾着心疼大树爷爷，哪还会吵闹着要玩什么秋千，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拦着不让别人玩，那些人问为什么，我们就说如果一直玩的话，树爷爷的腰会越来越弯的。”
“后来呢。”我听到女孩儿问。
“后来啊，大人们可能是知道他们为了让我们听话而说出的话适得其反了，于是组织我们这帮小崽崽在大树下进行了一次谈话。”我想到当时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忍不住上扬：“大人们说，我们知道你们爱护大树爷爷是对的，是非常值得表扬的行为。但是如果都没有人玩秋千的话，大树爷爷也会伤心会寂寞会认为我们不喜欢他了。”
“为什么啊，我们很喜欢大树爷爷的。”小崽崽们很不解。
“因为大叔爷爷很喜欢和你们玩啊，所以一开始是主动弯了腰想要碰碰你们这些小崽崽，哪怕身子越来越弯也很开心。只要你们控制住做秋千的时间，在大人说不能玩的时候不玩，大树爷爷就不会受伤的。”
“真好骗。”女孩儿开口。
“是吧，真好骗。”我笑道：“那时候也听不出来大人们的意思是要我们乖乖听话。”
“不过啊。”我转头看着窗外已经上了年纪的大树，岁月不知在他身上留了多少痕迹，他见证了这座医院的历史，见证了医院里所有的悲欢离合，看过人类小奶团的可爱模样，也见过他们白发耄耋的苍老模样，他迎来过不知道多少新生命，同样见证过无数生命的离开。
“大树爷爷喜欢和我们玩是真的。”我压下心中因为感慨而涌上的一丝酸涩，对着女孩儿眨眨眼睛：“尤其是喜欢小朋友，所以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树下，伸手摸摸树干，大树爷爷会给你回应的呢。”
女孩儿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的树影，眼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听到科室门打开，忙起身，看到她出来快步走上去伸手拉住她，她宠溺的揉了揉我的脑袋。
“所以……”我们女孩儿开口：“为什么会变成歪脖子树呢？”
“可能是因为。”我想了一下：“大树爷爷是真的很想碰碰他看了一生的生灵，哪怕一点也好，带给他们一点安慰，送给那些绝望中的人一丝充满生机的绿意和带有温度的依靠。”
那棵大树见证太多，也经历太多。他就像定海神针一样伫立在医院花园中，会有人因为绝望悲痛而抱着它痛哭不止，也会有人心怀敬畏和希望地在他脚下许下心愿，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期待的或者绝望的，所有萦绕在这座医院上空的情感他都在默默感受着。
“所以。”她牵着我的手走到树下，看着已经不适用我们玩耍的秋千，开口：“为什么你从小就会呆在医院。”
“啊？原来你刚刚有听到啊。”听到她的问话，我怔了一下：“我没说过吗？我二叔是这里的医生啊。”
“没有”她开口，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你认为你的话说过我会忘记吗？”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挠了挠脸颊：“可能是真的忘记说了吧。”
“还有呢？”她接着问：“如果只是家人也不会经常来医院吧。”
“唔，我每半个月都要体检一次。”我毫不在意的耸肩，看到她疑惑的目光，感受到拉着我的手一瞬间收紧，我吐吐舌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体检这么频繁，但是我老妈从小就坚持，而且二叔也说，反正体检也不花钱，花公家的钱不心疼。”
“为什么没说过？”她的声音通过风送到我的耳边，不知怎么，我感觉她生气了，伸手抱住她，在她脖间蹭了蹭，开口：“因为从小到大都形成习惯了哇，而且本来也就没啥事。况且……”我松开她，双手抱臂故作严肃：“论没说的话，你的比较严重吧。”
我看到她眼中的一丝慌乱，听到她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没有啦。”我重新牵起她的手：“那我们说好以后不要对对方隐瞒事情了好不好。”
“好。”
我牵起她的手一起放在树干上：“那让大树爷爷帮我们作见证，以后绝对不再对对方有所隐瞒，而且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和她并肩站在大树下，微分拂过，并在一起的手链下熠熠生辉，铃铛跟随树叶一起‘叮铃’作响，有两片树叶顺着风的力度掉落，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我们身前，我伸手接住给她看：“你看，大树爷爷送给我们的礼物。”好像回应我的话一样，树叶微微作响。
她伸手接过其中一片树叶，我偏过头看她，她的眼睛中满是我的身影，阳光下，我听到她说：“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随后，我们靠着大树笑了起来，阳光刚好，我们刚好。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之前碰到的小女孩：“我刚刚见到的小女孩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你。”
“啊？”
“就之前那种淡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的模样啊。”我老神在在地模仿了一下，被她敲了一下头：“小傻子。”
“我现在才明白那种状态是你的保护伞。”我揉了揉头，笑着看她：“不过呢，我希望以后你都不会再出现那种状态了，毕竟你要知道，人间小太阳就在你旁边哇。”冲她做了个鬼脸：“小太阳可是用了十成的功力把你这天上的仙子拉下凡间呢。”
“小傻子。”她扬起嘴角，眼中是满到溢出来的笑意。
“啊，我突然想到。”我拍了下手掌：“所以说，你是学到的知识都不会忘记，而我是真的老老实实慢慢学。”看着她，歪了一下头，举起拇指和食指捏起来，只留了一条缝，眯起一只眼睛：“所以是不是证明我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其实我知道的，对于她来说，能做到她现在的程度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只是我不想和其他人一样看待。
“是呀。你比我厉害多了。”她笑着回答，眼睛好像星空一样，让我想要溺死在里面。
“嘿嘿。”我傻笑着，在她身边蹦蹦跳跳：“那，作为补偿，请我吃蛋糕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补偿什么，就只是突然想要让她请我吃蛋糕。
“好。”
蛋糕店里，我突然想到二叔说关于她家人的话，停下手中的勺子，颇有些纠结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家长，也没听你说过。”
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顿时手足无措：“啊、那个，蛋糕好好吃。”强硬的转移话题。
“小傻子。”她伸手擦去我嘴角的奶油，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我妈去了国外定居，我爸他忙着全世界飞处理公司的事情，而且后来也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啊……”我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对不起。”
“没什么”她笑了笑：“我习惯了，再说他们也没亏待过我，因为感到亏欠，所以每个月给我的钱都足够一般人家花好几年的。”伸手点点我的鼻子：“哪怕我以后不工作，也足够过很好的生活，但是要养你的话还是要努力奋斗一下。”
“唔。”我鼓起嘴巴：“我很好养的，根本不用花那么多钱。”
“是，小馋猫。”她笑道：“很好养没错，但是我想给你花钱。”
“那就不能怪我花的多，都是你自愿的。”我恃宠而骄昂起脑袋：“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让你养着吧，作为报答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要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