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鼻尖笼罩的仍旧是挥之不去，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歪过头，看着走廊尽头被铁网封的丝丝的窗户。窗外有一颗大大的歪脖树，那是医院里年岁最老的树，阳光照在树叶上在窗上印出斑驳绿色的光斑，不论是小时候或是现在我都很喜欢在树下玩耍乘凉，曾经医院的护工哥哥们，为了方便我们这些小崽崽们，在其中一个大大的树枝上搭了两个足够小孩子玩闹的秋千，随着年月的变化，原本简陋的秋千也变得安全正规起来。我想到了小时候闹着不想回家只想做秋千的时候，老妈脸上无奈的表情，笑了出来，心里感叹着阳光真好啊。
其实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今天来陪她的复查的不会是我，或者说可能根本不会有人陪她。
十一放假的第一天，我听老妈的话来医院给正在加班的二叔送饭，毫不夸张的说，从小到大，医院可以说是我第二个家。先不提我每半个月就要进行一次莫名其妙的身体全面体检，就是二叔这一层原因，都足够我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成为医院的炙手可热地小吉祥物。医院中大部分老人都是看着我从一个奶呼呼的小团子长大的，所以在二叔那里呆的过于无聊的时候，我都会在不打扰人家工作的前提下，到处串门。
就在我到处乱晃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一个背影很像她的人，可是看了一下那人准备去的楼层，又感觉是自己认错。不过索性无聊，对于一个哪怕是背影很像她的人我也是挺感兴趣的，没有多想就跟了上去，准备偷偷拍照给她看一下。
到了科室门口，我发现我跟丢人，有些茫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手机里的聊天界面还挺停留在我发出的。
“你猜我看到什么？”
“竟然会有人背影和你那么像。【猫猫惊奇.jpg】”
“稍等哦，我一会儿拍给你看。”
“不过我好像跟丢了。【小狗委屈.jpg】”
有些奇怪，平时她不会这么久不回我消息的，憋着嘴，随意坐在走廊椅子上。
“你在干嘛哇【好奇.jpg】”
“【原地转圈圈.gif】”
“【委屈地抱住自己.jpg.】”
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看了眼时间，想到网上很火的一个段子，发了一条消息。
“友情提醒，你已经几分钟没有搭理你的小可爱了，你的小可爱已进入待机状态，如需重新激活请回复‘是谁的小可爱呀’。”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回消息，我稍微有些不开心，好吧我承认我确实被宠坏了，于是不死心的又发过去一句话。
“友情提醒，若还不激活，你的小可爱将于一分钟后死机。”
我看着表，掐着时间，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脸色越来越难看。
“五。”
“四。”
“三。”我用力的按下发送键，皱着眉准备继续倒数。
“乖。”她的消息弹出来，我所有的不悦瞬间消失，笑了出来，继续打字。
“指令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
“好吧。小坏蛋。”对话接着弹出来，还未等我将那句话复制出来，就收到了那句激活口令。
“是谁的小可爱呀。”
我满心欢喜的将一早准备好的话发送出去。
“是你的小可爱啊【爱心】【爱心】【爱心发射.jpg】。”
心里暗暗吐槽自己的幼稚，不过好在有她陪我一起幼稚，感觉不坏，准备回去多找一些这样的段子以后玩。
“你在干嘛哇【好奇.jpg】”
“有些事。”她回复道：“等我半个小时。”
“好的哇。【乖巧.jpg】”
“乖。”
我将手机收起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脑袋，就那么刚好对上不远处看到正要进去科室她的目光。面对我诧异的神情，我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慌乱的情态，她打开科室门，说了句什么后重新将门关上，抿着嘴，一脸严肃的向我走过来。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情态的她，她用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完全掩盖住刚刚一闪而过的慌乱，导致我下意识不敢挪动脚步，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
“好巧哦。”我笑着，干巴巴的说着：“你也来这闲逛啊，我刚刚还说看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心里只想给自己甩一嘴巴，你瞅瞅这说的都是啥
“不是闲逛。”淡褐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我能感觉她强忍着的慌乱和坚定，她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接着说：“我来看病。”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她接着说，语气是一种破罐破摔的淡然：“也没想过现在和你说。”
“所以。”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我总有种感觉，如果我现在不抓住她的话，她真的会用悲伤将自己缠裹窒息：“你生病了吗？”
“是啊，我生病了。”她苦笑一声，看着我拉着她的手，言语中恢复的些许生气让我稍稍安心，我拉着她坐下，听她继续说。
“乖乖。”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其实我是胆小鬼，我怕告诉你之后你会远离我。”
“我为什么会远离你，生病我们听话治病就好啊，你在瞎想什么啊。”我不是很理解她的话，在我的认知里，生病治病就好，为什么会出现因为生病就远离的情况呢？
“所以，你的意思的无论我是什么病都不会离开我？”她声音涌上激动，我歪着头用一种奇怪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的的眼神看着她。
“当然啊，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不是说好了吗？”我理所当然的回答，回应我的是一个带着颤抖的怀抱，她身上好闻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驱散了医院的味道。
“是啊，我们说好的。”我听到她声音有些颤抖：“是我想多了，你这么好，怎么会因为我生病就离开我呢。”
被她夸得我脸上有些热，窝在她怀里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所以可以告诉我，你生什么病了吗？”
她松开我，伸手揉揉我的脑袋，随后将我环住：“一个很稀奇的病，和另外一个伴随性的疾病。”
看着我有些迷惑的表情，她笑着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超忆症。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住嘛。这就是原因。”
“啊。”我瞠目，其实在见这个科室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和这个科室相符的病症，却唯独没有这个。对这个病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从字面上来看，就是很多人羡慕的超级记忆，然而实际上患这种病的人却十分痛苦，他们无法做到遗忘，哪怕是生活中再零碎的一件小事他们都会记得十分清楚，你轻描淡写说的每一个日期，无意中提到的一个地方、一件物品，他们听后脑海中就会不受控制的回放相关的一切。他们每天活得都很割裂，就像是脑海里一个人在正常过日子，另外一个甚至很多个在不停重复着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在八岁的时候发现我发现我能记住生活中一切事情，一开始是有些开心的，因为什么都记得住，看的书，学过的知识都不会忘。但慢慢的。我发现这是一种负担，因为什么都记得住意味着不能忘记，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没办法主动或者像正常人一样遗忘，这导致我的精神状态一度很糟糕，由此引发了另外一种精神疾病，名字是双相情感障碍。”
她声音很平淡，仿佛并没有经历过这些疾病带给她的痛苦一样，我没办法切身体会她的经历，但是只要稍微想一下这两样疾病会带来怎样的痛苦，而这些是都她所经历过，或者说是正在经历的，我都心痛的无法呼吸。
我伸手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因为用力直接有些发白，身子后拱，只想把自己按进她的身体里帮她分担哪怕一点苦痛，眼睛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在她环着我的手上。
“乖乖？”她低头看着我哭的抽噎，眼睛闪过诧异随后便是心疼：“乖乖，呼吸。”
“呼、吸。小傻子，我都没哭过，你哭的这么凶。”她有些好笑地开口。
“人家、人家这不是心疼你吗。”我抽噎着，就着她伸过来的纸巾用力擤了擤鼻涕，故作正常的开口：“那以后我不能总在你出丑了，你什么都能记住，以后糗我怎么办。”
“你就想说这个？”
“这很重要。”我红肿着双眼，瞪着她：“我想要在你这里一直是好看的模样的。”
“小傻子。”她看着我，眼中的宠溺仿佛溺出来一样。
“那你今天来医院是？”
“从前一直给我治疗的医生现在在这间医院，今天我是来加固治疗的。”
“双相？”我之前接触过这类患者，他们也是每天在天堂地狱之间来回打转，兴奋的时候感觉自己超了不起，思维活跃，满世界的鲜花掌声，抑郁的时候只觉得这世界没有什么是值得的，精神低迷，脑海中只有一个想要自我了结的想法。想到这，我一瞬间呼吸不畅，转过头紧紧环住她，声音有些发抖：“我一直都在，你需要我随时都能出现的。”
“小傻瓜。”她拍着我的后背轻轻道了声，我听出她唇齿间的笑意：“双向对于我来说是可控的，早在几年前我就不会因为这个病而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了，你见过我有表现出什么吗？”
我摇头，在我记忆力她一直都是淡然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除了我们相熟之后会对我的事情格外上心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病症，但是我知道没有表现出来从不不代表着不存在。
我在她脖间蹭蹭：“你特别好。”
“知道就好。”她抬手揉揉我的脑袋。
“那你今天来干嘛？”
“每隔一段时间医生用深度催眠将我脑海中从前的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强制遗忘。”她顿了顿，看着我开口：“准确来说是高中之前的事情，因为催眠效果不能维持很长时间，所以我要经常来。”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因为有些着急她的治疗而忽略掉她后来那句补充中的意思。
“那你是不是要赶紧去哇。”
“那不是要先哄好我的小可爱？”她打趣：“不然人的跑了我要上哪里去找这么个小太阳哇。”
“才不会跑呢。”我从她怀里跳出来，拉着她往前走：“你瞒着我的事情等一会儿再说，你先去治疗。”
她顺着我的力道被我推进房间，门关上之后，我突然有一种我和她在两个世界的感觉，难以言说的怅然若失，伸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还是塞塞的，失神的坐在旁边椅子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走来走去的人影，猛地想起她说的话，心脏又是一阵一阵抽痛的上不来气，我深呼吸几次，伸手蹭去眼角的眼泪，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着我和她的照片。
“笨蛋。”我低声吐槽：“大笨蛋。”看着手链在空气中晃荡，我用指头点了点：“怎么会有你主人样的大笨蛋。”抬起手，温热的唇轻轻碰了一下带着凉气的链子，脸上爬上红晕：“真是没救的大笨蛋。”也不知道是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