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玲呆呆地望着扶着自己的人,眼神空茫,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装进脑子里。
片刻后,她忽然像受惊的兽般剧烈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挥舞着拍打,嘴里反复尖叫:“你是谁!你是谁!别碰我!放开我!放开我……”
宋允又怕伤着妈妈,又怕她挣开后摔倒,只能稍稍用力将人稳住,声音里带着哭腔,满是无助:“妈,是我啊,我是允儿!小允儿啊!你看看我,看看我呀妈妈!”
可他越是喊,李清玲的力气就越疯魔,喉咙里挤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像玻璃划过金属。宋允一分神的瞬间,被她猛地推在胸口——
“咚”一声闷响,后脑勺重重撞在楼道斑驳的墙面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淌,眼前的一切霎时被扯成晃动的虚影,耳边嗡鸣炸开,世界突然就听不清了。
他费力地晃了晃身子,强压下翻涌的不适,伸手紧紧抱住李清玲,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妈,是我啊……是宋允,是小允儿……妈妈,妈妈……”
李清玲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闪过清明,虽转瞬即逝,却盛满了温柔的爱意。她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怀中小男孩的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是允儿,她的儿子。
感受到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宋允的眼泪反而更凶了,滚烫的泪珠砸在李清玲的衣襟上。
他慢慢抬起头,撞进眼帘的却仍是一片茫然痴呆的眼神。
方才升起的那点希冀,像被戳破的泡沫,倏地就消失了,只余下心口沉甸甸的钝痛。
“妈妈……”他喃喃地唤着,后半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真的好累啊”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 发不出声。
李清玲低头看着他,忽然举起手里的面包,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孩童般的讨好:“允儿,不哭了哦,你看妈妈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宋允仰起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花,“是面包,”他声音发颤,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妈妈给我买的小面包……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扶着李清玲的胳膊,一步一顿地哄着她上楼梯,掌心沁出的薄汗濡湿了两人的衣袖。
推开家门,宋允先让李清玲在椅子上坐好,转身钻进厨房。水壶在灶上咕嘟作响时,他拉开那个装满药瓶的抽屉,指尖划过一排标签模糊的小瓶子,终于翻出需要的那几瓶,倒出几粒白色药片攥在手心。
等水晾到温凉,他端着杯子蹲下去,仰脸望着李清玲,声音里的哽咽压不住:“妈妈,吃糖了。”
李清玲盯着他手心的药片迟疑了几秒,忽然拍手笑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吃糖!允儿也要吃!”
“允儿吃过了,”宋允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将药片往前递了递,语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这个糖不好吃,妈妈帮我吃掉好不好?”
这次李清玲没有犹豫,立刻伸手接过去,含混不清地应着:“好,允儿不爱吃,妈妈吃。”
宋允早料到她会这样,在她仰头的瞬间就把水杯凑到她唇边。李清玲喝了一口,分几次把药片咽了下去,嘴角还沾着点水渍。
他望着母亲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太清楚了,只要是他说喜欢的,妈妈总会巴巴地留给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妈妈,别再往前走了,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过了约莫一刻钟,药效渐渐上来,李清玲打了个哈欠,自己摇摇晃晃走进房间睡了。宋允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摸到后脑勺,那里传来一阵阵钝痛,后颈的血渍早已干涸,结成暗沉的痂。他对着穿衣镜转了好几个圈,才勉强从镜角瞥见被头发遮住的伤口,看着倒不算严重。
找来酒精和棉签,他背对着镜子笨手笨脚地往伤口上戳。看不见伤口的位置,力道也没个准头,棉签刚碰到破皮的地方,疼得他瞬间龇牙咧嘴,眼眶又热了。
人在委屈的时候,往事总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宋允恍惚想起以前受伤,裴肆礼总会拿着棉签,一点一点轻轻帮他消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
就算自己笨手笨脚弄不好,也会拉着他的手蹲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笑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宋允,你真是越来越矫情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骂了句,可眼角的湿意却怎么也抹不掉。酒精渗进伤口的刺痛里,好像还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已经晚上了,宋允想着妈妈下午就吃了药,没吃午饭,家里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就换掉那件脏的衣服,泡在水盆里,穿了一件白短袖准备出门。
他最后检查门窗有没有关紧,才带着钥匙出门。
宋允住在一栋老旧的楼房,要走一段路才能到附近的超市。
老旧楼房的楼道没装路灯,他摸着黑下到一楼,铁门轴“吱呀”一声响,惊得墙根下几只流浪猫蹿进了暗处。巷子里堆着半人高的废品,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呜咽。
走了约莫十分钟,超市的暖黄灯光才刺破夜色。他推门进去时,风铃叮当作响,收银台后的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刷手机。货架上的商品标签琳琅满目,宋允径直走到里面。
他拿了两袋鸡蛋挂面,买了一盒土鸡蛋,一瓶酱油,又转去蔬菜区,拣了颗包得紧实的卷心菜,想起冰箱里还有半块肉,够炒个菜了。最后在冰柜前站了很久,还是拿了盒妈妈爱喝的草莓味酸奶。
结账时阿姨扫着商品,忽然问:“这么晚才来买吃的?”
宋允捏着找零的硬币,指尖有点凉:“嗯,家里没菜了。”
走出超市,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疼。他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酸奶,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却总把最轻的那袋零食塞给他。
晚风卷着碎星子贴在天上,宋允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往回走,刚拐进离家不远的那条窄巷,一阵闷响突然撞进耳朵——像是拳头砸在肉上的钝声,混着几句含混的咒骂。
他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把半个人藏在斑驳的墙后。巷子里没灯,只有尽头便利店的光斜斜切进来,照亮地上几道扭打的影子。
其中一个被按在墙上的身影有点眼熟。宋允眯起眼,看着那人被扯住头发往砖墙上撞,露出的侧脸轮廓在昏暗中格外清晰——是周炀。
他心里咯噔一下。周炀是谁?是那群半大孩子里敢骑自行车着横冲直撞、随手就能砸了别人摊位的周家少爷,谁敢动他?
巷子里的人似乎打红了眼,有人踹在周炀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又被人揪住后领拽起来。宋允攥紧了手里的购物袋,指尖掐进塑料袋的纹路里,心跟着那拳脚起落怦怦直跳。他摸了摸口袋,空空的——出门时换了件旧短袖,根本没带手机。
只能盯着。他屏住呼吸,看着周炀挣扎着挥了两拳,却被人反剪住胳膊按在地上,后颈狠狠挨了一下,声音都哑了。
便利店的灯忽明忽暗,照亮围殴者手臂上的刺青,也照亮周炀额角渗出来的血,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的那个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踹了周炀一脚:“下次再他妈多管闲事,卸你一条腿。”
脚步声渐远,那群人勾肩搭背从巷子另一头走了,身影很快融进更深的黑暗里。
巷子里只剩下周炀。他趴在地上动了动,似乎想撑着站起来,胳膊一软又摔了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宋允还躲在巷口,手心全是汗。购物袋里的酸奶盒硌着腿,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幸亏没打太久,不然自己也打不过他们,却又莫名觉得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