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肆礼脚步闲闲地挪到沙发旁,选了个恰好能瞥见小宋允侧脸的角度。
阳光漫近房屋,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暖绒,侧脸线条柔和得像橱窗里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
他不自觉地走近些,便见那小小的身子一点点往沙发背侧歪去,最终彻底倚着软垫,没了动静。
(? – _ – ?)睡着了?
裴肆礼心里掠过一丝好气又好笑的念头,亏他还悬着心。
他放轻脚步蹲下身,视线胶着在那张脸上。小孩子睡得沉,浑然不觉两人距离已近得能闻到他发间的皂角香。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落了几滴晨露,他好玩地伸手戳了戳——软乎乎的,像团棉花糖。
爱哭鬼。
许是被这轻触惊扰,沙发上的人几不可闻地哼唧两声,抬手覆在脸上,像只受惊的小兽。
裴肆礼早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猛地站起身,几步退到远处,装作从未靠近的样子。见他没醒,才轻手轻脚拉上白色窗帘,将晃眼的阳光滤成朦胧的光斑,又关掉了灯。钢琴盖静静合着,他在另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允才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睫毛上还沾着点倦意,茫然地望着四周,像只迷途的小鹿。
“醒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睡这么久,你是猪吗。”
宋允眨了眨眼,才慢慢回过神,小声反驳:“我不是猪……只是有点困了。”尾音还拖着没散尽的慵懒。
裴肆礼没接话,走到他面前。小家伙睡得头发乱糟糟的,几缕发丝翘得老高,看得他手莫名发痒,想伸手替他理一理。
那道视线太过专注,宋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问:“怎么了?哥……裴肆礼。”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听到那声迟疑的称呼,裴肆礼心头莫名一堵,却又想起是自己先前不许他叫“哥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闷闷地别过脸。
这人又不说话,又摆着脸色,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宋允撇撇嘴,也懒得再理他。
“你叫什么?”裴肆礼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宋允这才想起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小声答:“宋允。”
“宋允。”裴肆礼低声重复了一遍。
宋允“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裴肆礼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向别处,语气有些不自然:“宋允,跟我来。”
宋允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去哪里,手腕已被对方轻轻攥住,牵着往门外走去。
裴肆礼带宋允去到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宋允刚开始被牵着走的时候,还有点害怕,到后面就不管了。
门被轻轻推开的瞬间,宋允怔住了。满室琳琅撞入眼帘——变形金刚的金属光泽在微光里流转,积木块堆叠出错落的城堡,绒毛小狗耷着耳朵卧在角落,奥特曼的彩色计时器仿佛还亮着余温。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竟盛满了孩童世界的所有绮丽。
“哇……裴肆礼,这些都是你的吗?”小宋允的眼睛像落了星子,亮晶晶的,仰头望向对方时,语气里满是纯粹的惊叹与崇拜。
小裴肆礼喉头微动,借着一声轻咳掩去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语气里带着点不自然的别扭:“下午……是我不该凶你,对不起。”
宋允又是一怔,那点惊讶在眼底漾开,过了会儿才轻轻摇头,声音软软的:“没关系呀,哥哥,我一点都不难过。”
其实你当时明明都哭鼻子了——这句话,裴肆礼终究没说出口。让他心头一松的是,那声“哥哥”又回来了,像颗小石子落进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这些都是我爸爸买的,我们一起玩。”
“好!”
从午后到暮色漫进窗棂,他们的影子在地板上依偎着拉长又缩短,原本生涩的距离,在指尖相触的玩具间悄然消融,变得亲昵无间。
后来,裴肆礼对他的称呼,从生疏的“宋允”,到带着归属感的“我弟弟”,再到温软的“小允儿”,最后成了独有的“阿允”。若不是后来那场意外,或许这声亲昵的呼唤,会伴着他们走过很长很长的岁月,成为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注脚。
回忆结束。
宋允推开家门时,脸上已收拾好所有情绪,轻声唤道:“妈,我回来了。”
屋里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回应。那点强压下去的不安瞬间窜上来,他攥紧手指,在各个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找,脚步越来越急。
“妈!”
“妈妈!”
“李清玲!”
声音里的镇定一点点碎掉。妈妈这几年精神头越来越差,今年更是被确诊了老年痴呆,清醒时像浸在温水里,迷糊时又像飘在雾里。他总怕出什么事,每次出门都会仔细锁好门窗——他只有妈妈了啊。
妈妈,你到底在哪里?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外,急促敲响邻居张姨家的门。
“叩叩叩……”
门板沉默地立着,张姨不在。宋允深吸一口气,身形晃了晃,转身往楼下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街上找。
刚冲出单元门,就看见张姨正慢慢扶着妈妈往这边走。
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咚”地落回原处,宋允大口喘着气,几步跑到妈妈身边,指尖都在发颤。
张姨见是他,连忙解释:“你妈妈刚才一个人走到东街去了。我刚好在那边买肉,听见有人吵架,我就过去看热闹,刚好看见你妈手里攥着袋老式面包,嘴里反复念叨着‘允儿爱吃,允儿爱吃’,不肯放下,也没付钱,老板正拉着她不让走。我赶紧把钱付了,才把人接回来……唉,小允,你妈妈犯病的次数,是越来越密了。”
宋允顺着张姨的话看向妈妈手里的面包,透明包装袋上沾着点灰尘,可那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又酸又软,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抬手抹了把脸,再转向张姨时,脸上已扬起感激的笑:“谢谢您张姨,钱我等下给您送过去。”
“嗨,一袋面包而已,张姨请你吃。”张姨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温厚,“你一个人照顾你妈妈不容易,有难处就跟张姨说,别自己扛着。”
“嗯,谢谢张姨。”宋允轻声应着,扶过妈妈的手臂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