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气氛很尴尬，没有人说一句话。
待看到山腰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时，商兰志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就住这个地方？”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眼光后，他又改口道：“哎呀，你们住就在这个地方啊！”
虽然语气从震惊变为了坦荡接受，可是眼神里的担忧不作假。
何花花推开门，把手上那盏早就灭了的油灯放在木桌上，兀自进了卧房，抱出来一床被子。
“我家庙小，恐怕要委屈郎君和我弟弟挤一间屋子”她对商兰志道。
商兰志难过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像是很后悔自己的决定，但迫于现实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知道了。”
何嗣铎道：“应该摆出这副表情的，应该是我才对，我还没说什么呢……”
不过他的异议，无人在乎。
何朵朵走近商兰志，问道：“大哥哥，你在家里，是和花花姐姐，还有阿铎一样，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吗？”
自商兰志到小荷村，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了解他的生活，于是他侃侃而谈：“当然了，我不只是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屋子，还有一整个府邸。”
他抻直双臂，比了个大大的空间：“我的府邸里有池塘，有阁楼，有亭台，里面的每一处，都是根据我母亲出生的江南地区的园林营造的！”
何朵朵全然听不懂他口中的各种意象，但也在脑海中，极尽所能地描绘那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那里一定有不需要人栽种施肥就能长成的菽麦田，一定不存在寒冷难过的冬天。那里的人，一定都穿着好看的衣裳，身上熏着香，口袋里还揣着吃不完的饴糖和零嘴。
她想象出了那个美好的地方，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穿的，嗅到自己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开始变得局促不安：“我，我好羡慕你啊！”
商兰志反问：“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还羡慕你呢，你的爹娘和你挨得那么近，想见随时都能见，还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在山野之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何朵朵听着他的话，脑袋堆满了疑惑：“难道是有人捆住你的手脚，不让你动吗？”
商兰志还没回答，何花花闪出来问何嗣铎：“阿铎，你们放了田假，是不是阿牛哥那边也放了田假？”
何嗣铎立马应声道：“是啊，今日我们回来，阿牛哥送了我们一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何花花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欣悦的情绪：“太好了！”
回屋里干活都积极了起来。
商兰志低下身，撇着嘴问何嗣铎：“阿铎，这个阿牛哥是谁啊？为什么花花娘子听到他这么高兴？”
何嗣铎离远了些，道：“他们就如同兄弟一般，你问这个做什么？”
又说：“我干嘛要回答你？”
然后就噤了声。
何朵朵凑过来道：“阿牛哥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秀才，他五岁识字，七岁能诗，更是在不足十三岁的时候，就考中童生，还被县里的王员外看中，资助他考学。”
这样的水平，别说在小荷村，就是放眼整个大周，都是数一数二的天才。
但在见多识广的商兰志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他挥了挥手，道：“也不过如此嘛！”
“什么不过如此？”
忙完一切的何花花叉着腰，站在他身后问他：“郎君说谁也不过如此？”
她撸起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阵势：“你可知，小荷村里有九成的孩子，是在阿牛哥的托举下，才有机会走出大山，识文断字的？
“若比家世，阿牛哥确实不如你，但若比诗文才学，他未必弱于你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就是比其他方面，你也赢不过他。”
还扯出一抹冷笑，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会来小荷村，但我确信，让你来小荷村里的人，绝不是希望你来这里展现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无能，然后宣告全天下，过往的生活多么优渥！”
商兰志无言以对，竟也莫名地生出了一点羞耻心，弱弱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何花花道：“没有人在乎你怎么想的，但是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这些，将心里憋着的气一股脑撒了出来，心情也随之开阔：
“床已经铺好了，早些睡吧。”
风过林间，月上梢头。
何花花给手上新编的竹篮收了个尾，望了眼天色，打算洗洗就歇下。
她烧了一满满大锅水，舀出来装满浴桶，整个人都浸了进去，温热的水漫过肌肤，她唱起了歌：
“北田之畔，黍稷芃芃。
“春雨润之，秋实丰丰。
“寒舍几处，炊烟蒙蒙。
“桑麻共话，岁乐年融 ～”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儿打斗的声音，拳拳到肉，听起来很是激烈。
她完全没了泡澡的心思，匆匆擦干身上的水，换上衣服就冲出门。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挥动结实有力的臂膀，狠狠往商兰志身上砸。
他的眼神像盛着星子一般，泵出仇恨的火焰，似要把商兰志一口吞没。
何花花上前去拦他，少年打着手势，说：“我来找你，看见这个人在偷看你。”
那这很合理了。
何花花把少年先一步拉了起来，商兰志差点以为自己得救了，谁知何花花的拳头又落了下来。
和他遇到过的那些娇滴滴、心思单纯的姑娘们不同，何花花自幼干农活，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她每一拳落下，都直击痛点。
这些，都是她在小荷村耳濡目染学到的。
每当有人不服管教，就会有年轻人从老一辈那里学到：“打就完了。”
打断肋骨只是第一步，打断反骨才是目的。
事实证明，这一套对谁都有用。
伴着商兰志惊心动魄的嚎叫，何花花下手一下比一下重，甚至到了谋杀的地步。
“花花娘子，我错了我错了！”
哑少年出手阻拦，反被误伤，头上绑头发的发带猝然崩断，长发落了下来。
何花花停下手来，最后往商兰志屁股上踹了一脚，才算泄愤：“登徒子！”
她走到哑少年身边，担忧地问：“阿铮，对不起，我没有弄伤你吧？”
赵铮摇了摇头，打着手势道：“我没事，你消消气，我发现得早，他应该没看到。”
何花花红了脸，而后才想起来问：“这么晚了，你来这山上做什么？”
赵铮拿出油纸包的一袋炒野栗，放在她手上，手摆了摆：“我在山上采草药的时候，意外找到一棵栗子树，就从树上摘了一些下来。”
何花花感受着栗子烫手的温度，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阿铮，今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明天再过来？山路多危险啊。”
赵铮盯着她嘴唇翕合，一字一句解读她说出的话，用手势道：“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还没睡，怕你肚子会饿，就送过来了。”
从山脚到山腰，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并不是腿一蹬就到了的地方。
“谢谢你，阿铮。”
何花花剥出个野栗，窃笑着咬了一口：“哦，我忘了说，今天阿牛哥也回来了……”
还没等她说完，赵铮就打手势问：“好好的，说起他做什么？”好像提起的是一个多晦气的人。
何花花忍俊不禁，解释道：“阿牛哥上次离家的时候，说可以帮村子里的小娘子们带些胭脂首饰什么的回来，我也跟他提了一嘴。”
赵铮表情怔怔的，似乎有点受伤。
何花花也打起手势，态度诚恳地请求道：“你家离阿牛哥家要近些，你能不能帮我从他那里挑一根好看的簪子？钱我迟些再给你。”
闻言赵铮头扬了起来，眼睛重又有了光，开心地打着手势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簪子？”
小荷村变脸数一数二，在此会晤。
何花花比了个一指长的距离，模模糊糊地打手势描述：“大概这么长，样式的话，就是几朵花粘在一起，下面坠一些珠子，大概是这样。”
赵铮按下她舞动的手，点了点头：“你直接用嘴说就好，我读得懂唇语。”
何花花踮起脚尖，脸凑得他近些，一字一顿道：“我说，我想要的簪子，大概是一指长，上面有几朵干花粘在一起，下面是用珠子穿成的串。”
她凑得那么近，呼出的气都拍在他脸上。
“已经很晚了，阿铮，今晚你就留下来吧，你和阿铎睡在一起。”她提议着。
“喂，有没有人看看我啊？
“我的手好像断了，好疼好疼好疼。”
商兰志在一旁怪叫。
“闭嘴，登徒子！”何花花生气地走到他身边，用脚狠狠踹了他几下：“我还没有原谅你！”
商兰志趴在地上抹他那不值钱眼泪，狡辩道：“说起来，都怪你家太破了。
“你弟弟的屋子那么小，那么昏暗，我根本就睡不着，要不是睡不着，我怎么会起夜？要不然起夜，又怎么会意外看到，看到……”
何花花照他的脸来了一拳：“闭嘴！”
商兰志的嘴角高高肿起，嘴还在犯贱：“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那我把你纳进门可好？我家里老有钱了，准保让你住上亮堂堂的房子！”
“多新鲜，显得谁多稀罕你家一样。”
何花花的拳头差点又要落下，赵铮拉住了她的手，商兰志赶忙道：“阿铮兄弟，咱们都是男子，应该站在统一战线，快帮帮我。”
赵铮一巴掌掴过去，不偏不倚落在商兰志脸上，帮他安详地睡了过去。
何花花愣了愣，她的揍，虽然狠，但也保留了些许人性，一拳一脚，都在她可控范围之内，但是赵铮的手脚轻重如何，她不知道。
“他没事吧？”她不确定地问。
赵铮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打手势道：“放心吧，我是大夫，有分寸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何花花松了一口气，旋即赵铮又说：“以后你要揍他，记得多用脚踢，伤他能伤得重一些，你也不那么容易受伤。
“不管怎么样，有我在。”
嘤嘤，借用了《紫颜色》里面的一丢丢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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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