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像是从大脑到足尖被抽空,无法思考的大脑像是被蒙上一层薄纱,双手胡乱抓着身边未知的东西。
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千秋企图在脖子上找寻窒息来源,未果后,她摸上了周身看不清的一片光亮。
窒息让灼烧与疼痛变得不那么明显,但指尖触碰到的火焰带来短暂疼痛,让千秋找回一部分理智,在一片火焰中迅速用左手捂住口鼻,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用最快的速度割断停留在肩膀上的第三只手。
是一只被割断的纸人手,静静躺在千秋的脚边。
面前的火海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剧组道具间。在千秋短暂的回神间隙,断了只手臂的纸人飞速闪向道具间大门,却迎面撞上了在视线盲区里不知在翻找什么的剧组制片人。
那画得不那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十分丑陋的纸人和制片人来了个亲密脸刹。
然后那纸人急转弯的同时还顺带一脚踹翻了道具架。
一声叹气声在架子砸在地面后填充了整个道具间。
她真的尽力了,她只来得及扒拉着制片人换一个方向倒去,不至于在被纸人用来脸刹之后和架子来个对磕。
飘洒漫天的纸钱慢慢落下,均匀地铺撒在平躺于水泥地面的男人周围,身旁被撞到的摆放道具的架子砸在地上,最上面两层隔板看起来受到了重创像是即将要散架。
千秋松了口气才想起晃晃自己的脑袋,把落在头上的东西抖掉。
头发连带着纸钱都快吃嘴里了,呸。
扒拉开贴在脸和头发上的纸钱,千秋沉默地蹲在男人旁边,努力用手把垂在脸前的头发扒拉到身后,伸出贴着长又尖的指甲艰难地将落在男人额头上的一枚纸钱取了下来。
倒也不是她想在这种场景下吐槽,只是她一个龙套贞子真的需要贴这么长的指甲吗?这指甲不安排点抠花谁的脸的戏份都对不起上面精致的小碎花。
谁家贞子的剧本要从地里爬出来还有这份少女心的啊?!
取下的纸钱被扔在一旁,她默默用手指上足以戳瞎双眼的指甲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制片人,最后伸出手去,探了探制作人的鼻息。
嗯,睡得挺舒适。
深吸一口气收回手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
没有人能抹去一个人溢出的好奇心,也没有人能阻止一个明明怕得要命的恐怖片制片人用脆弱的心脏去与道具间里诡异的动静来上一场惊心动魄的约会。
她完全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贞子在幻象中和纸人虚空搏斗时,一个恐怖片制片人的兴奋惊恐与躲在架子后面想要一探究竟的勇猛。
勇猛,但没必要。
避免纸人折返回来对昏迷的人不利,千秋只是起身在道具间里转了转,最后找到两件看起来很久没用过的军大衣,一件给还在昏迷的制作人盖上,另一件垫在遍地的纸钱上,自己坐在上面。
外面还是有一些鬼魂害怕的驱鬼师在,虽然大部分剧组请来的大师都不是什么正经大师,但终归能起到心理上的一些震慑作用,千秋倒也不是那么担心那纸人出去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盘腿后摊手撑在下巴上,手指放松时眼睛差点被自己的指甲抠一下子,千秋咂咂嘴,还是老老实实靠上了墙。
也算是习惯了这种场面。
作为一个经常活跃在恐怖片剧组里跑龙套的路人甲,见过被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吓昏过去的人不在少数,她甚至已经可以分辨哪些人在抽搐时需要叫救护车,哪些人睡一觉醒来就能好。
显然制片人属于后者。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要不是她想来顺一沓冥币烧给明天那场戏里桥下的守桥鬼,也不会误打误撞碰上那只躲在纸人里的鬼。
如果她没有手贱地拍一拍纸人肩膀,估计也没有这档子事儿。
她真的以为那是同样跑来偷懒的同事啊!
千秋慢悠悠地将散落在周围的纸钱捡起来扔进筐子,冥币分类归成沓,同时又回想着那只像是应激了一般的鬼。她只不过是拍了拍肩膀,也不至于要掐死她吧?
等会回去看看脖子是不是被掐青了,疼得慌。
揉着脖子又低头看看还在昏迷的制片人,倒是哪一行都不容易,怕成这样还是要坚持恐怖片。千秋用指甲轻轻挠了挠被头发扫到的眉心,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
干这一行心脏还是得好啊。
说到那些大师,很多剧组会在拍摄恐怖片的过程中请来大师来镇上一镇,不算是正经驱鬼,只是希望拍完片子之后少一些鬼上身的念想和后怕。
通常驱鬼仪式进行的时候,千秋也只是蹲在角落吃着剧组简单的盒饭,和啃着贡品数冥币的鬼面面相觑。
然后在无聊中帮着鬼数钱。
她无法打断那种数钱的快乐,即使有些鬼死后面部狰狞,但也不能否认,他们数钱时脸上的情感是真的快乐。
这个拍摄基地在她来的时候风水就不大对,也不知道恐怖片拍摄多了会不会地方有什么影响,当她发现剧组人员在一年阴气重的几天里会对挨着镜头太近的真“鬼群演”喊话时,她哽住了。
不过也只有在这种恐怖片剧组时常穿梭的录制基地,他们才能不必躲藏,大大方方出来溜达,不像一个异类。
千秋叹出第三口气,想这些也没用,还是想想明天吧。
伸手努力地捡拾地上的冥币纸钱扔进筐里的同时,计算着用这身有些透色的贞子白衫遮盖的情况下能偷运多少沓冥币出去。
那守桥的吊死鬼还是有些贪的,得多烧些。
她真的不想再叫救护车了,附近救护车的那些司机见到她都能牵牵嘴角说上一句“How old are you?”。
也不必如此亲切大哥,是她脸上的妆不够吓人吗?
门外略微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千秋在白衫下寻找藏匿冥币位置的动作,草草把冥币塞进腰间,还未顾得腰上软肉是否硌得慌,她便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踹门而入,在即将踩上制作人扭曲的身体的前一秒刹住了脚,像是在表演什么不太正经的金鸡独立。
千秋今天白天和他有一面之缘,是她趴在地面上适应这个**型贞子角色时皱着眉瞅了她一眼的新驱鬼师。听导演嘟囔着说是新来这一片开荒的大师,又本着这张脸还挺帅不能浪费的原则硬拉着人家客串了一下披麻戴孝的逆子。
得亏只用板着脸,不然她觉得这新来的大师都能尬到给导演脑瓜顶抠出地中海。
但是吧,这位姓楚的驱鬼师好像确实和以往坑蒙拐骗的大师不太一样。
千秋盯着他慢慢跨过制片人,同她一样探了探鼻息后松了口气,然后站在她面前与她相对无言。
和陌生人对视实在是有些尴尬,便转头看向他手里拎着的五、六岁孩童。
小孩不满于被揪着后领拎在手里,但这点扑腾的力气明显起不到多大作用,等扑腾累了抬头见到千秋直直地望向他,小孩眨了眨眼,忘记挣扎。
千秋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男人,思索片刻还是抬手指了指脸色并不太好的小孩,“要不你先松松手,我感觉他要被衣服勒死了。”
面前的人好像并没有被言语打动,只是挑了下眉,神色中透露着一丝意外,但很快消化了这点情绪。
他将拎着小孩的手往千秋脸前送了送,直到千秋真正能看清小孩的模样。
这是一只新死不久的小鬼,变色的脸庞是他死前窒息的模样。
小鬼像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冲着男人翻了个白眼,配合着做了一个被勒到吐出舌头的狰狞动作。
千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
依然相对无言,尴尬的气氛中千秋抓了一把纸钱到处找打火机,寻找无果之后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有火吗,烧点。”
但还没等他回答,就见千秋转头问了句:“诶,小鬼,你们未成年收冥币有收款账户吗?我别白烧了这些玩意儿还挺贵的。”
刚准备把打火机递出去的楚徵让手上一顿。
姑娘别妄自菲薄了,你也挺幽默。
他们最后还是烧了些给小鬼,小鬼舔了舔青紫的上嘴唇,被楚徵让拍了一巴掌脑袋,警告他到处乱跑乱喊后,才一蹦一跳抱着一摞皱巴的纸钱跑开。
这小子一开始是躲在道具间门后打瞌睡的,没抢到贡品也没捞到好处便到处溜达摸鱼,结果一觉醒来就看到有人被一只他明显打不过的鬼掐着脖子,吓得一溜烟窜出去大喊大叫,直喊救命。
一路上人看不见他,鬼不想理他,直到跑到老远的剧组祠堂,一个不留神被红线缠住了脚,直接扑倒在楚徵让面前,行了个大礼。
小鬼瞅着手里还捏着符的楚徵让吓得不知道是应该先逃命还是继续喊救命。
“死了下跪我也不会给压岁钱的。”楚徵让掏掏耳朵,大老远就听见这小鬼鬼哭狼嚎,看着周边的鬼没什么太大反应,想来已经习以为常了,“乱喊什么?一只鬼被吓成这样?”
一把将小鬼提溜起来,见面前的大师对驱他没什么想法才颤颤巍巍叫他去救人。
虽然最后没帮上什么忙,但是……
楚徵让用余光看了看身边还在和头发搏斗的女孩,又审视了一番不远处断掉的一只纸人手臂,想来刚才这里也挺精彩的。
被附了鬼魂的纸人没那么容易对付,而且连正常鬼都略有忌惮的鬼更不易对付,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并不简单。
面前的女孩,不论是不是受人指点,都有点东西。
不过这与他并没什么太大关系,只是现下最主要的还是守着制片人醒来,顺带弥补一下驱鬼师的失职行为。毕竟是人家请自己来的,结果还让人家在不远处的地方被鬼吓晕了。
这个拍摄基地也确实有些说法在的。楚徵让一进来便看到遍地溜达的鬼,甚至还有在拍戏时学着演员的模样,努力学习“红灯停,绿灯行”的八十多岁拄拐鬼大爷。
一片祥和的模样仿佛根本不需要他来镇鬼,偶尔的小打小闹好像并不会有什么天大的问题会产生。或许这群剧组来来去去会因为心中的畏惧而烧着纸钱贡品,也间接让这里的人鬼关系更加和谐。
离谱又合理。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有意外收获。
要不是闹了这出,他还真发现不了那只躲在纸人里怨气冲天的怨灵,不知道是谁帮怨灵藏住了怨气,直到他踏进这个屋子才感受到那股还未消散干净的杀气,很大可能是断了手臂时泄露出来的。
这怨灵他怕是要防一下了。
楚徵让用手指扒拉着燃烬的纸钱灰,又看了眼面前正在努力把扮鬼用的打结的假发徒手梳通的女人陷入另一端沉思。
受风水影响能看到鬼和真实能看到是不一样的,楚徵让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她和他一样能看到那些鬼魂,真难得遇到一个同类。
然后楚徵让看到面前的姑娘给她自己理出来了至少三个死结,从一个诡异的贞子变成了一棵乱七八糟的炸金针菇。
……这发型看起来不像是个聪慧的同类。
千秋倒是没有品出他的这层心思,以为他拨着纸灰是因为介意小孩子在剧组到处乱跑冲撞别人,顺了一旁的剪刀慢慢剪掉死结的一部分,边剪边说道:“小男孩贪玩了些,但他还是开心的,看起来很久没有人陪他玩了。昨天有场戏是关于孩子的,制片人烧了些玩具,想必因为这个他才会跑来找制片人玩。”
女生声音不大,在对比屋外相对安静的道具间中显得有些突兀。
楚徵让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对这类事见怪不怪,甚至在兵荒马乱中还可以共情一个并没有真正坏心眼的小鬼。
好不容易将一头黑发梳到顺,千秋眼瞧楚徵让没看她,便垂手将腰侧快把腰嘎断了的纸钱砖悄摸挪了挪位置。
楚徵让点点头,“所以你只是单纯可以看到鬼,但是没办法感知他们。”
她无法分辨站立在她面前的是人还是鬼,她也无法感知身边是否躲着一只鬼正在不远处看着她,所以她不知道那小鬼目睹了她被掐住,只是单纯以为小鬼吓了人被揪来道歉,因为这种鬼吓人的事情在这个拍摄基地再寻常不过。
即使所有人都看不到被抓来的鬼,也听不到道歉,但只是心安罢了。
“他是叫我来救你的。”其余的楚徵让也没多说什么,他觉得她可以听得明白,只是在剩余的无言中扯过一张大些的纸钱,折上一只还算看得过眼的青蛙,点上烧掉。
手指上沾了些许黑灰,随手擦在本就不干净的戏服上,他不在意千秋抿着嘴想什么,只是听到耳边传来小声的一句:那我明天弄些玩具烧给他吧。
楚徵让无声一笑,没有接话。
慢慢地,在发呆过后他还是被千秋还在整理头发的动作吸引了目光。
看得出来贞子这顶发质并不好头发扒拉到脑后容易,再想扒拉回来确实挺难。
瞅着千秋像是将头发丝卡在了甲缝中间进退两难,又看着她满脸是血但又有些脱妆的妆造,他终是选择伸出援手,默默准备帮她把头发披回了贞子的模样。
可与此同时躺在一旁的制片人悠悠转醒,哼哼了两声便准备起身打量周围,刚掀开身上的军大衣一角就看到还未被头发完全遮住的满脸是血的脸庞。
两眼一翻再次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楚徵让:“……”
楚徵让这时再次瞅了瞅千秋的妆容,眨眨眼加快了手速拉上了发帘,轻咳一声企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千秋:“?”
被糊了一脸头发丝的千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师你是天边来的反射弧吗这么久才感觉到吓人?
头发好不容易梳顺了这么扒拉又要打结了喂!
谢谢看到这篇的各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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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纸人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