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峰的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喧嚣的鸟鸣、风过竹海的沙沙声、甚至远处瀑布的轰鸣,都被这无边的寂静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听竹苑精致的飞檐斗拱之上。
池泽在主殿静室中央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周身灵力如溪流般缓缓运转,试图抚平白日里传功授业积攒下的疲惫与紧绷的心弦。然而,识海中那扇紧闭的月亮门却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烙印,门缝外那片浓稠的阴影里,少年凝固如石雕的身影,和那双深不见底、晦暗不明的眼眸,不断撕扯着他试图凝聚的心神。
他在看什么?那本摊开的、关于上古异兽的古籍?还是……在看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窜上心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池泽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将全部心神沉入周天运转。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被缓缓吸纳,汇入丹田气海,带来些许温润的暖意,试图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惊悸。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夜,更深了。
就在池泽心神渐趋空明,即将沉入更深层次的调息之际——
“呃…啊……”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喉骨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破碎的痛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撕裂了听竹苑方向那凝固的寂静!
池泽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收缩如针尖!
来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紧随那痛哼之后,是瓷器碎裂的刺耳锐响!“哗啦——!”清脆得令人心悸,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不详的丧钟!
没有半分犹豫!池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蒲团上暴射而起!静室的门在他狂暴的灵力冲击下轰然洞开!他化作一道模糊的白色残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撕裂浓重的夜色,直扑听竹苑!
“砰!”
听竹苑紧闭的房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直接震开!木屑纷飞!
映入池泽眼帘的景象,让他这个化神修士也瞬间头皮发麻!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茶水混合着某种深色的、散发着淡淡腥甜气息的液体(血?)流淌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冰冷腥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正蜷缩在床榻最内侧的角落!
苏棠!
他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烹炸的虾米,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态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单薄的月白寝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绷紧到极限的、不断颤抖的脊背线条。大颗大颗的汗珠如同暴雨般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浸湿了散乱贴在额角的湿发。
最骇人的,是他紧闭的双眼!
那薄薄的眼皮之下,仿佛有活物在疯狂挣扎!两道刺目的、妖异的银色光芒,如同两轮被强行拘禁在血肉之下的冷月,正不受控制地穿透薄薄的眼皮,在黑暗中迸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那光芒冰冷、邪异,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凶戾!
不仅如此!借着那诡异的银芒,池泽清晰地看到,苏棠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以及蜷缩时绷紧的脚踝皮肤下,正有无数细小的、如同鳞片般的凸起,如同活物般此起彼伏地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少年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烛阴血脉!暴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池泽!眼前这非人的景象,与笔下设定的、那个未来将屠戮苍生的煞神形象瞬间重叠!他甚至能听到系统007在识海里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催命的魔音!
逃!立刻逃!远离这个怪物!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响!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棠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彻底吞噬了神智,痉挛的身体猛地一挣,竟朝着床榻边缘翻滚下来!眼看就要重重摔在满地的碎瓷片上!
“孽徒!”
一声低沉的厉喝,如同惊雷在池泽自己脑海中炸响!不知是源自“师尊”身份的惯性,还是那瞬间闯入视线的、少年摔向碎瓷的惊险画面,抑或是更深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池泽的身体,在意识做出明确指令之前,已经如同本能般扑了过去!
他快如闪电,一把扣住苏棠滚烫得吓人、同时又在剧烈痉挛的手腕!入手的感觉滑腻冰冷,皮肤下的鳞片凸起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呃——!”被触碰的瞬间,苏棠如同遭受了最可怕的酷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挣扎扭动,另一只手带着尖锐的破风声,无意识地狠狠抓向池泽的面门!那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泛着幽冷的、金属般的寒芒!
池泽瞳孔骤缩,头猛地一偏!那带着腥风的利爪擦着他的鬓角掠过,几缕断发飘落!
不能松手!松手他必死无疑!暴露也得救!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同时攫住了池泽!他不再犹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带着化神期修士磅礴浩瀚的灵力,如同山岳般狠狠按在苏棠疯狂挣扎的肩头!将他死死压制在冰冷的床榻边缘!
“凝神!控制住!苏棠!”池泽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几乎是咆哮着灌入苏棠混乱的识海!
同时,他扣住苏棠手腕的那只手,将自身精纯平和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流,不顾一切地、强行灌入少年那如同沸油般狂暴混乱的经脉之中!
“吼——!”苏棠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濒死的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原始兽性的嘶吼!那双紧闭的、透出妖异银芒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
池泽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眼皮下疯狂涌动的银光!看到了少年脖颈和手臂上越来越清晰的鳞片状凸起!暴露!就在眼前!
电光石火间!池泽猛地扯下自己宽大的、雪白的外袍!在苏棠那双眼皮即将掀开的刹那,如同巨大的白色羽翼,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狠狠地、彻底地将苏棠整个上半身,连同那颗疯狂挣扎的头颅,完全笼罩、包裹、压覆在袍袖之下!
“呃…嗬嗬……”被包裹住的苏棠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呜咽,挣扎的力道如同困兽,几乎要将那件坚韧的法袍撕裂!
池泽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将丹田气海内磅礴的灵力疯狂催动!那涌入苏棠体内的灵力,不再是温和的抚慰,而是化作无数道坚韧而冰冷的锁链,带着强大的镇压意志,强硬地、蛮横地束缚、压制着那股在少年血脉深处疯狂咆哮、试图撕裂一切枷锁的远古凶戾之力!
镇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头即将破笼而出的凶兽,重新摁回深渊!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
池泽的灵力如同无底洞般倾泻而出,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冰冷的里衣。按在苏棠肩头的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袍袖之下,那具身体的挣扎正随着他灵力的持续灌入和镇压,一点点变得微弱,那非人的痉挛和嘶吼也在逐渐平息。
终于,当最后一丝狂暴的气息被强行压制下去,袍袖之下,只剩下少年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
池泽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掀开了罩在苏棠头上的那截宽大的袍袖。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
苏棠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嘴唇被他自己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汗水浸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额头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遮住了那曾透出妖异银芒的眼眸。
池泽的目光,却死死地凝固在苏棠裸露在外的、瘦削苍白的手臂上!
就在靠近手肘内侧,那层薄薄的、被冷汗浸透的皮肤上——
一片!
仅仅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微微卷曲,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细碎、如同最上等秘银打磨而成的——
银色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