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考

摇椅上的少年蓦地睁开眼,轻轻抬手拍了拍耳朵,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闭眼深深睡了过去。

不知她,现在可好。

幽恒山下,水流城,城北一座大气雅致的府宅内。

水榭阁内室,木质雕花床上躺着一位豆蔻少女,白皙恬静,黛眉舒展,嘴唇却苍白没有血色。

爹娘神色着急地在床旁守着,氤氲袅袅的安神香将两人熏得湿了眼。

“为何又入我梦?你到底是谁?”

月鹿看着脚下碎镜中的倒影,并不是自己的脸,眼前站着的男子,自己也不曾相识,但这几日却日日出现,带自己看一些奇怪的画面,准确一点说应该是这个身体女子的故事。

神秘男子露出淡淡笑容,“你怎知这是在你的梦里?”

“荀伯伯教我术法时,很多术法需要在梦境里习得,我对此地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哦?”神秘男子伸出两指,一缕气息自指间飞出,缠绕在月鹿周身,“灵力倒是精进不少,且你和她习得完全是不同种类的术法。”

“她?我到底是谁?不对,她是谁?”月鹿捏了捏自己的脸。

“可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见神秘男子并不回答自己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凝眉观察着自己,月鹿一个闪身来到他跟前。

面前突至的身影带来一阵风,扶起男子两鬓的发,他宠溺地看着月鹿,嘴上挂着笑,似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危险。

不知为何,离他如此近距离时,周身突然涌现的莫名气息,这种感觉熟悉得就像相识了很久。

“为何总是入我梦来!”月鹿定定地盯着男子。

神秘男子用手轻轻附上月鹿的眼睛,瞬间股股灵力从手掌间淌出,丝丝凉意传入燥热的身体,月鹿竟安静地没有反抗。

“醒来吧,以后我们想见恐怕也难了,这身修为对你而言是祸端,就削了吧……”

月鹿的意识越来越沉。神秘男子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幻缥缈,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床顶的白色罗曼帷帐。

“鹿儿,鹿儿!”

耳旁传来急切的声音,月鹿扭头便迎上了月景阳的脸,她不着痕迹地擦掉脸上的零星口水,朝着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爹爹。”

“我的鹿儿,你终于是醒过来了,娘亲半条命都随你去了。”

月氏在旁边啜泣着,满脸担忧和欣喜,“连大族长都束手无措了,没想到鹿儿竟自己醒过来了。”

“鹿儿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本来爹爹想着,若你再不醒来,我就算去偷也得把元神互换的术法学来,用爹爹的命换我宝贝女儿的命!”

月景阳越说越激动,肥胖的脸上挂上了两行泪珠。

元神互换术,早就被毁了,就算这世间还有,那习此术者元神将遁入天边境,永生永世受雷电鞭笞之刑。

幸好自己醒来了,不然视自己如命的爹恐怕真会去做傻事。

“爹爹,女儿没事了。”月鹿坐起身,抱了抱月景阳和月氏,两人倒真是清瘦不少。

自月鹿大病离奇自愈后,月景阳夫妇对这个宝贝女儿更是小心照料,衣食住行,交朋觅友,无不亲自过问,连平日里对她严苛训练术法的荀训,都再也不曾带她苦学一日。

春日暖阳拂面,夏日屋棚捎凉,秋日红叶漫山,冬日初雪煮酒……

悠闲的日子一晃七年过去了,月鹿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只是一身术法在那场大病中多半散去,之前的记忆也模模糊糊,断断续续想起头便会钻心地疼。

这样在蜜罐里的日子,月鹿并不喜欢,她更想去看看话本里描绘的大千世界,当一个被人人称颂、行侠仗义的女侠。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按惯例,月氏家族的所有女眷今日可参加集会。

“难得的自由啊”,月鹿躺在床上划拉着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找出一件厚厚的水蓝色毛氅披上,将准备好的钱袋和一些首饰揣在身上,抬脚便往西苑走去。

西苑是月景阳夫妇住的院子,虽古朴雅静,但平日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人气,而今日西苑里的阵势着实让月鹿吓了一跳。

“鹿儿来了?快进来。”月氏看到女儿,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连忙给她展示满屋子的宝贝。

从门厅到房内,两排木架铺陈开来,从金钗银饰到素锦华衣,满满当当塞了一个院子。

“是?是我今日要出嫁?然而我连嫁的是谁都不知道?”月鹿拉着门框,另一只脚始终不肯跨进去。

“哎呀说什么呢傻丫头,看这件藕色长袄好看吧,今晚就穿这件出门。”

“不,穿这件淡绿色的!”月景阳拿起另一件长袄,“藕色显老,穿绿色,绿色。”

“我给咱鹿儿搭配的会有错?你自己都只会长矛配短衫,就别瞎掺和了”,月氏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月景阳。

“好好好,那步靴穿这双”,月景阳哀怨地看着夫人,小声嘀咕,“夫人,这个总可以听我一次吧。”

“行行行,反正也露不出来。”

“配什么首饰好呢?”

“桂花金尾钗。”

“俗气!”

月鹿侧身靠在门框上,看着爹娘为自己认真准备、互相斗嘴的样子,心里满满的的愧疚,今日自己恐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这世间的温柔尽朝我铺开,而心之向往的,却在别处。

恐怕整个府宅里都没人知道,家族里有个专门喜欢看星星的偷听女侠。

每每遇到星汉灿烂的夜晚,月鹿总会到屋顶坐着,看星轨云移,也能随机听到身下内屋里的一些秘密。

前不久,月鹿正趴在西苑的屋顶上,优哉游哉地欣赏夜色,突然听到了爹娘不同寻常的嬉笑声,调皮的她轻轻扒开瓦片的一角,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了去。

“周家的小儿,夫君今日可见得了?配咱们鹿儿怎么样?”

哎嘿,敢情娘亲又偷偷给自己相亲,月鹿愤愤地小淬了一口。

“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我瞅着和别的儿郎没什么不同,不出彩,哪里配得上鹿儿!”

好!爹爹的嘴怪会损人的,但这次说得棒!月鹿趴在屋顶听得越来越起劲。

月氏抬脚踢了月景阳一下,“在你眼里无人能及鹿儿,那怎么着,她还嫁不嫁人了?”

“那,确实,这小子看着确实比之前几个顺眼一些”,爹爹瞬间软了下来,女儿今年十九,确实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哎,不过之前鹿儿跟我提了想重新和荀训学术法的事情,看她满脸期待的神情,我没忍心拒绝,但眼下我更希望她做个过寻常日子的女子……”,月氏叹了口气,脱去外衫躺下了。

“不行,女子不用学那些本事,当初担惊受怕的日子受够了,我只希望鹿儿能幸福无忧。若学术法,必然会受命运牵引,到时候遇见那小子就完了。”

月景阳很少会露出如此后怕的神色,斩钉截铁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回旋的余地,“周家那小子,上元节安排和鹿儿见一下吧。”

月鹿轻手轻脚地将瓦片移到原位,爹娘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嫁出去,什么那小子这小子的,和自己学术法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若就这么被安排了,那行侠仗义的梦也要到头了。

酉时的水流城早已彩灯高挂,琉璃尽彩,熠熠生辉,商铺小贩们全都使出了绝活,各式各样的活动引得人群驻足围观。

月鹿身着藕色连襟长袄,披着白色带帽毛氅,墨色长发绾了一个精致发髻,和族里的姐妹们一起,小步跟在外祖母和姨娘们的身后。

毕竟平时能出门的次数不多,如今这番好看的光景,着实很吸引人。

想必水流城外的世界会更好看吧,欢愉的场景将月鹿的眼底染得一片生机,欣喜之色一直挂于脸上。

行到一处茶歇雅阁,月鹿按照母亲的指示不动声色地离开大部队,悄悄进了楼。

在二楼拐角处,确定无人能看见,月鹿闪身进了一个小隔间,屋内已有一女子在等待。

“荷子,今日便要麻烦你了。”

“不妨,你的忙我横竖是一定会帮的”,女子站起身,脱去外衣,“快换上,时间很紧。”

荷子是月鹿在这里唯一的挚友,月鹿已将计划在信中提前知会荷子,虽然自己这招一点也不高明,却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努力了。

月鹿赶忙将一身行头脱下,“待会提前一刻离开,应该不会遇到我爹娘。”

“好,你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眼下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去九黎山,若不能,说不定几天后你就又能看见我了”。

月鹿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反而是掩饰不住的满满笑意,“总归能出去一趟我就满足啦!”

两人换上彼此的衣服,荷子递给月鹿一个半脸白瓷面具,“诺,把这个戴上。”

“万事小心。”

待荷子上楼后,月鹿便戴上面具、背上包袱从侧门走出,来到了北水街上,这里不比主街的繁华,游玩的人自是少了许多。

她站在一处推车旁小心张望了一番,见没有认识的人,便头也不回地朝城外走去。

水流城在山下平原,顺着城外山路往上走,一路小溪逆行,山顶上绵延望去又是一个新的世界——九黎山,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术法。

山路崎岖难行,月鹿踏足九黎山的地界时,已是第二日午时。

“姑娘小心!”

一个热乎乎的飞饼从大汉手中飞出,堪堪从月鹿面前贴脸飞过,稳稳落入食客的碗中。

“哎哟”,刚躲过飞饼,又被一群跑动的少男少女撞了一个踉跄,“怎么大家都这么匆匆忙忙的?”

“小姑娘,今日刚到九黎山?”烙飞饼的大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端上一碗五香粥和一份飞饼,“先垫垫肚子吧。”

赶了一天路,确实又累又饿,月鹿急呼呼地喝了两口热粥,嘴里塞着一大口饼,朝着大哥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摸了摸满足的肚子,月鹿好奇地指着远处聚集的人群,“大哥,那边是在干嘛?”

“最近是九黎山一年一次的仙考季,那些人都是想去参加仙考的,此处报名,然后赴九黎山上参加资格比试……”

月鹿嚼着饼,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么巧?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啊”,说罢快速把手里的饼尽数塞进了嘴里。

“老板,钱放这了!”衣角飘过,一根金钗摆在碗旁。

“哎哎,姑娘,我们这只收仙石,哎这太多啦……”,大哥拿起金钗,抬头呼喊,却早已不见月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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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小我一百岁
连载中年下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