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海镇,杨堤巷。
“必定找到月丫头,至于那个小子,杀!”
一声低沉的肃令混在雨声和夜色中,身后的一行黑衣人瞬间消失,脚步之轻快,湿滑的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远处一个破败墙根的狗洞中躲着两个孩子,女孩紧紧护着身边虚弱的小男孩,透过遮掩洞口的稻草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月鹿十分不解,她疑惑地看了看身边满是伤痕的小男孩,他到底有什么隐藏身份,自己不过是和他玩过家家,假装成了个亲,就被人追杀了。
难不成,他是遗留在人间的皇子,保护在他身边的暗卫以为自己动了不轨的心,所以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吧,真正有损失的是自己好吗,过家家还送出去一个初吻呢,这要是让爹爹知道了,非哭死不可。
不过为什么这帮人狠起来连井木都杀?月鹿越想越不对劲,平日里爱看话本的她,脑补出很多个解释,但没一个能说得通。
一刻钟后,黑衣人陆续赶回,雨滴错落无章地击打着瓦砖地,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对话。
“一群废物”,伫立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冷眼扫过底下的人,那群看着不过十六七的少年害怕地垂下眼睑,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
“今天完不成任务,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条巷子!”
负手站立的男子转过身,火把尖的火舌在雨丝中跳曳,映出他眼中腾腾的杀意,“你们再去寻,记住,不要伤害那丫头”,提到丫头,男子的脸色缓了缓,音色也柔和了些许。
“是!”
荀伯伯?借着火把的亮光,月鹿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来者的脸,他从小待自己视如己出,怎么会追杀自己?看来这其中定有误会。
宽大的袖幅不小心蹭到眼前的草,这点声音在雨夜里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可奈何对方是荀训,连大长老跟他过手都要静养好几天。
果然,男子侧过脸,寻着细微的声响兀地看向墙角,挥手示意黑衣人从四周包围。
“唰!”稻草堆应声被劈开,这道剑气力道控制得极巧,未伤及洞内人一分。
狭小屈身的洞内被火把照亮,月鹿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双手紧紧护住身后的男孩。
“丫头,快出来吧。”
荀训蹲下身子,朝月鹿伸出手,脸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笑,声音柔和好听,这个孩子是真的不舍得伤她半分。
月鹿摇了摇头,手指凝诀,在洞口画下浅蓝色的屏障。
“丫头,你的术法都是我教的,这个隐匿诀我随手可破”,看着她天真而倔强的眼神,荀训叹了口气。
他没有去摧毁那道屏障,只是从腰间拿出一个信号弹,拉下铁环,一束橙色的光在天空炸开,不一时便有几道轻快身影飞身落下。
“家主!”荀训拱手朝眼前的人行礼。
是爹爹,月鹿悬着的心放下了,转头拍了拍身边的人,“没事了。”
井木艰难地侧过身,眼前的人平日里自己会称他一声叔,但为何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杀意?
“爹爹!”月鹿手捏一诀,眼前屏障散去。
“哎!”月景阳弯腰将女儿从洞内扶起,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洞内的小孩。
井木捂着伤口,正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想爬出洞口。但接下来月景阳的一句话,让他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杀了他!”
月鹿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爹爹!你在说什么啊!他是井木啊!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月景阳沉下脸,“鹿儿,他,不能活。”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今日你们谁都不能碰他!”月鹿气愤地流下了眼泪,雨势越来越大,雨水淌到眼里,人影歪扭,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今日他不死,日后你必性命不保,我这是为了你!”
“到底是为什么?这是什么荒谬的说法?你们不喜欢他,难道就要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吗?”月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在大人的世界里,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吗?
月景阳眼里露出痛楚的表情,他又何尝不为难,自己得知那小子身份那会,心里也挣扎了许久。“你别问了,鹿儿,今日他一定是要死的。”
“不!爹爹!我求你!放过他吧!”
“还在等什么!动手!”荀训看出家主的为难,知道今日这恶人还得自己来做。
一声喝令,身旁一黑衣人举剑直逼井木。
月鹿一个无影步,只刹那间便顶在了剑前,剑锋直入右肩,顿时鲜血顺着雨水晕染开,半边白衣染成了血红色。
“鹿儿!”月景阳一声惊呼,“我让你学功法,不是让你去堵剑口的!”
荀训急切地上前想扶住月鹿,被她挥手拦下。
她紧紧握着胸口的剑,眼神执拗地扫过众人,“若要在我面前伤他,休想。”
井木支撑起身子,“月鹿……咳咳……你别管我……”
“井木你别怕,今日我定不会让他们伤害你!”锋利的剑锋磨破月鹿的手掌,鲜血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哎,丫头,要怪就怪这小子命不好,今日若他不死,日后你俩必有一死啊!傻丫头”,月景阳心疼地看着女儿,手里捏着诀,眼睛仅仅盯着月鹿手中的剑。
“什么意思?我和井木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们本属同根,你是你,他也是你啊,你俩本是一人啊……”
“主上!莫说,你忘了风吟大人说的话了吗,不可让月丫头知道啊!”,月景阳刚想继续说,荀训立马打断了他。
月鹿皱了皱眉,你们这么唱着双簧,是怕我不够有好奇心吗?
趁着月鹿恍神的瞬间,荀训指尖一竖,一道灭神诀直直打在井木身上,井木一口鲜血吐出,命若游弦,只需小小一击便能彻底要了他的命。
“井木!”
月鹿拔出剑,慌张地将井木护在身后,仰头看着面前的大人,眼里带着半分恨意半分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不等对面的人答话,她快速运转经脉,用尽所有灵力画出一个咒,朝着井木的身上种下,看着井木和自己身上都透露出微蓝色的光,才放心地放下他,颤巍巍地站起身。
“同生咒!鹿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月景阳扶着额一个踉跄,“本是两命相夺,现在却生死牵连,同生共死,孽缘啊!”
“这下子,你便安全了”,月鹿望着角落里的井木,狼狈的脸上挤出最后一点笑容,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走!别伤着那小子了!”月景阳一声怒吼,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宝贝女儿,顺手为井木捏了个护身决,随后一行人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镇上,所有的小孩看到井木便笑他,辱他,欺负他没有爹娘,欺负他穷得没有一身好衣裳。只有月鹿,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纯净的眼神所吸引,她的朋友,不问出身,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而自己认定的朋友,便没有看着他被人欺侮的道理,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也一样。
看着危险远去,井木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昏昏沉沉间,梦里俱是月鹿被血浸湿的衣袍,和她最后苍白的脸上硬挤出的笑容。
另一边的月宅,一夜之间,人去宅空。
马车上,月景阳抱着昏迷的女儿,颠簸间想起十二年前的往事,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丫头,这一生注定起起伏伏。
就算躲着那小子,也不见得会一生无忧啊。
十二年前,月景阳夫妇已过而立之年,却一直没有孩子。虔诚信佛的两人,每月都会去寺庙祭拜求子。
可能是两人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寻常的一个夜晚,一头灵鹿闯进了月宅,背上躺着一个哇哇哭的女娃,旁边站着一位俊雅脱俗的男子。
男子将女娃的身世告诉了夫妇两人,“此女娃并非普通小孩,二位确定要收养吗?”
月景阳犹豫间,只见那女娃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粗糙的拇指。心底里泛起一阵柔软,他眯起双眼,“养,养!”
男子在月宅留宿了一晚,第二日才离开。
离开前,他告诉夫妇俩自己叫风吟,嘱咐他们千万不能将女娃的身世告诉她。
“这一辈子,一定要保她平安。不要让她身边出现带和她一样桃花胎记的男子。”
在月鹿长大的这几年,他一直留意着她身边的人,死死保守着这个秘密。
而如今井木的出现,让他害怕,同根相噬,但又同生同死,一切都将变得不可控。
巷子里,井木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天边的晚霞照在过往行人的脸上,地上的血迹早已被一晚上的雨水冲刷干净,就好似日子一直像眼前一般静好,杀戮和恐惧可以随意被遗忘在肮脏逼仄的角落里。
他支撑着身子站起,纵使一向吃痛隐忍,此时也禁不住从嘴角发出“嘶”的声音。
石子桥上,挑担的商人来来往往,夕阳下迈着沉重步伐前进的十岁少年,不知自己是谁,为何在此生活,更不知为何自己交了个朋友便惹来杀身之祸。
只是,他隐隐约约明白,好像自己和月鹿有着不寻常的宿命纠葛,昨天月叔说的那些话,看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思考间,井木已经走到了小木屋,这里住着自己的养父,别人都称他跛脚王,自己能活到今天,也是靠他,这份恩情当之不忘。
“小木,怎么弄得一身伤?”
养父端出药龛,小心为井木解开衣衫,看到深浅不一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轻将药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不过是十岁男孩的身躯,瘦小没有力量,但井木硬是一声不吭,闭眼笔直地坐着。
许久,感觉养父停止了上药的动作,井木侧过身,“王叔,我想走了。”
养父搅拌着碗中的药粉,“好,是要去九黎山学习术法吧?”
“王叔?”
井木坐起身面对养父,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心里诧异养父竟知道自己的心思。
“哎……,当初你尚在襁褓中,躺在泔水旁奄奄一息被我捡回来,因着你的身世和我这跛脚的样子,没少受别人欺负,身上受的伤一次比一次重。我知你的脾性,一心想找寻自己的身世,想变成强大的人,保护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
井木低着头,小小的拳头使劲拽着衣角,是的,那些讥笑和不屑的眼神,一刻也不想再受了。
“请王叔成全,允我离开,待日后习得术法,必回床前尽孝!”
井木站起屈身,双手交叠拜于额前,朝着王叔用力一拜。
“傻孩子,我怎会不允?”王叔轻扶起井木,转身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封很薄的书贴,“拿着这个上山,寻此人,他定会教你术法。”
深夜,伴着养父平稳的鼾声,井木拿起小铁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裹深处,背起包裹,轻声走到养父床前,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穿过门堂踏出了木屋。
养父转了个身,望向窗外,月光中的少年踽踽独行。
“小木啊,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哎……”
养父的一声叹息,随少年的离去,也一并被风带走,也许他知道,踏出这个屋,井木今后的路,便再无坦途。
井木踏着星辉,支撑着病体吃力地走着,来到月宅前,熟练地从扉门侧身闪入。草木依然,翎屋如昨,可整个月宅空空荡荡。
躺在偏厅老屋里的摇椅上,井木疲惫地闭上眼睛,梦里俱是一个女子跪坐在一面大镜子前哭泣的情景,她一遍遍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倏然间,梦中的女子睁开眼,定定地望着他,“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女子的脸不断与月鹿的脸重合,随后画面一转,像是回到了与她刚认识的那个夜晚。
被其他高挑的小孩欺负,井木无力反抗,无奈躲进了月府空置的后屋中。因身上疼痛难忍,他倚靠在屋里的躺椅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哎你这个小家伙是谁,怎么躺在此处?”耳边响起一声温柔而清脆的声音,井木害怕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了晶莹剔透的眸子,在夜色中像星星一般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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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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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同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