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梢上缀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在病房洁白的墙上投下跳动的剪影。床上的人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冲旁边心烦意乱的女警咧开嘴:“早啊。”
“早什么早,都快中午了。”赵妍放下手机,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我们昨天办案到凌晨两点,你倒好,一觉睡到自然醒。”
“案子?”夏宇钧的注意力总是很奇特,“有新线索了?”
“不是那个案子。”赵妍叹了口气,“昨天有个女人报案说她闺蜜被丈夫谋杀抛尸,我们忙活了大半夜,到处找尸体——”
“结果发现那女人只是和丈夫吵架,关机出走了。”王清鹤推门进来接上她的话,“害我们找到两点多。诶,这病房怎么这么冷清?”
被他这么一说,夏宇钧才注意到隔壁床空了。石一然呢?大白天的人去哪了?
“十点医院统一抽血,人家早就下去了。”赵妍看了眼刚起床的夏宇钧,无奈道,“不像某些人,睡到现在。”
“统一抽血?那怎么没人叫我?”夏宇钧一听,立刻掀开被子要下床。
“躺回去。”赵妍一把将他按回床上,“医院考虑到你行动不便,特意安排医生上来给你单独抽。”
“啧啧,队长这待遇。”王清鹤羡慕地咂嘴,“整天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啧——想想都爽。”
“你就别做梦了。”赵妍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又开始嘲讽他,“就你这身手,真遇上凶手早被捅成筛子了,直接拉去殡仪馆就好,还想住院?”
“倒是不像你,你开车慢吞吞的,连凶手尾气都吃不到!”王清鹤毫不客气地回击,“再慢点,赶过去队长尸体都凉了!”
“你……!”
“停停停。”夏宇钧赶紧打断两人的日常掐架,“咱们队里能不能有点凝聚力?”
“切。”两人虽然不吵了,还是互相瞪着对方。
“7号床醒了吗?”
一个平静的男声响起。林迁推门走进来,手里提着橡胶管和采血器具:“准备抽血。”
夏宇钧一见是他,立刻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去……”
“哇——这医生好帅!”没察觉到夏宇钧的异样,赵妍惊艳地打量着林迁,“真的太帅了!”
“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你男朋友。”王清鹤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关你什么事!”赵妍骂着追了出去。
夏宇钧刚想叫他俩回来,却看见两人已经连影子都不剩了。
他妈的……这俩人故意的吧!
尴尬死了尴尬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好尴尬!
夏宇钧在心里无能尖叫。
偌大的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夏宇钧耐不住这尴尬,僵硬地笑了笑:“……林迁?”
“嗯。”林迁淡淡应了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夏宇钧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抽回手,“你说话就说话……拉我手干嘛?”
林迁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两秒,默默开口:“抽血。”
哦。哦……原来只是抽血啊。
夏宇钧从脖子红到耳根,手忙脚乱地撸起袖子,把胳膊一伸:“那……你抽。”
林迁将橡皮筋紧紧缠在他的大臂上,突然在他肘窝处拍了一巴掌。
“啊!”夏宇钧吃痛,迅速缩回胳膊,“你打我干嘛!”
“你血管不明显,拍一下会更清楚。”林迁抬眼看他,一脸无辜,“还抽吗?”
“什么不明显,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夏宇钧嘟囔着,不情愿地把胳膊递回去,“轻点啊,我这可是为人民服务负伤的宝贵胳膊。”
林迁没说话。他用棉签蘸了碘伏涂抹在皮肤上,捏着针头利落地刺入血管。连接针头的软管立刻涌出鲜红的血液。林迁将软管与采血管连接好,固定住针头。
血液在管中静静流淌,时间仿佛静止了。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夏宇钧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没想到你真的成了医生。”夏宇钧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白大褂……挺适合你的。”
“你成了警察,这倒是意料之中。”林迁波澜不惊地接话,用棉签压住针眼,迅速拔出针头,“按着。”
夏宇钧伸出另一只手去找棉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迁微凉的皮肤。林迁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收回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有其他问题和护士长说。”林迁收拾得有些慌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夏宇钧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按着棉签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他转过头,懊恼地“啧”了一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谁?就是你说的那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夏宇钧抬头,看见石一然拄着拐杖蹦进病房,“原来你们这么有缘!”
“你别再提这件事了!”夏宇钧耳根刚刚褪去的红晕又烧了起来,“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我昨晚因为你们的BE故事差点失眠!”石一然打了个哈欠,“有生之年能见到HE吗?”
“不可能!”夏宇钧哼了一声,脸又黑又红地别过头,“想都别想。”
“唉——”石一然一屁股坐在床上,“那我今晚可能又要失眠了。得吃几片安眠药……”
“别总吃那个。”夏宇钧皱眉打断,“你还在长身体,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我又不是经常吃。”石一然抓起那个小药罐晃了晃,“你听,还有大半瓶呢。”
夏宇钧没再接话,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其实有时候,我真想一口气全吃完。”石一然小声嘟囔,不知是不是在对他说话,“那样就不用这么累了。”
“你疯了?”夏宇钧猛地睁眼,震惊地看着她,“你还想自杀?!”
“我又没什么朋友,身体还总不好。高中真的太累太累了——不过我就是想想,想想而已。”
“高中多好啊。”夏宇钧对她这种想法十分不解,“我高中的时候——”
“你高中的时候在干嘛?”捕捉到关键词,石一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啊,他高中的时候在干嘛呢?
“关于这道题,我们先连接OP——”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夏宇钧的心早已飞到了篮球场上。
林迁低头解题,正对着几何图写步骤,忽然一支笔闯入视野。夏宇钧在他草稿纸上画了个篮球,旁边加了个问号。
——放学打球?
——^^
林迁在篮球旁边画了一对弯弯的眼睛:好。
“好!”夏宇钧本来还因为无聊的课程有些蔫蔫的,一想到打篮球又精神抖擞起来,“我和你说,我最近学了一个特别牛逼的投篮动作,帅到你们都自卑!隔壁班班花,指不定……哎呀!”
他还没说完,一小节粉笔头飞了过来,正中他眉心。
“夏宇钧,一到数学课就坐不住!说说这题你怎么解?”
“我?”夏宇钧指了指自己,一脸“老师你确定要我说?”的表情,手忙脚乱地翻了翻连讲到第几题都不知道的卷子,故作轻松道,
“我选C吧。嗯。”
全班静默两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诶呦,笑死我了,”前排的女生笑得直发抖,“还得是我们钧哥啊。哈哈哈哈……”
“这是大题!大题!”数学老师气得直拍桌子,“给我站后面去!”
夏宇钧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收拾起卷子和笔。他撇了一眼林迁,收到一个“你又来了”的无奈眼神,却分明看到对方嘴角在拼命压抑上扬的弧度。
……
“疼不疼?”记忆里的林迁单膝跪地,小心地用冰袋敷着他扭伤的脚踝,“幸好我刚买了冰水。”
“你怎么什么都有?跟个哆啦A梦似的。”夏宇钧笑嘻嘻地揉乱他的头发,“要我说,我爱受伤,你能疗伤,咱俩天生一对!”
林迁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口袋里掏出个平安符:“给你的。”
“这玩意儿真能保平安?”
“我今年暑假去福州的时候,特意去庙里求的。”林迁认真地说,“以后就不会受伤了。”
“真这么灵?”夏宇钧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揣进口袋,“行呗,你信我也信。”
夏宇钧的高中,充满了……林迁。
除了林迁,还是林迁。
“我?做题呗,瞎玩儿。”夏宇钧敷衍道,“高中压力是大,但熬过去就好了。不许自杀!”
“知道啦知道啦。”石一然同样敷衍地蒙上被子装睡,“晚安。”
夏宇钧叹了口气,没再理她。为什么他的高中记忆里全是林迁?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别人的吗?
“林迁,下班去哪吃饭?”江尹静推开门,却没见到人影。她看着空无一人的问诊室,挠了挠后脑勺,“走这么快?”
林迁去哪儿了?
他正倚在医院天台的栏杆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夕阳正一点点被地平线吞噬,看着金黄逐渐被墨黑取代,他心里升起一种平静却又焦躁的情绪。
夏宇钧……为什么还会遇见他。
林迁本以为早已从那段青春暗恋中走出来了。可那个人的再次出现,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夏宇钧……
他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大半张脸。将闪着火星的烟头摁灭在地上,他转身离开,白大褂的衣角在晚风中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