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陆江默然片刻,期期艾艾道:“妖毒只有催情效果,它自然是你我血肉,又怎么会是妖魔。”
“我阴阳倒转,想也非人,怎知这孩子不是怪物?”崔玉折自嘲道。
他把手放到腹部,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心不甘情不愿,语气中难免自怨自艾。
崔玉折身上极痛,饶是陆江灵力相助,大部分也都靠着崔玉折自己撑过。他想着只要忍过这一遭,这东西就再也没有了,才勉强撑过。
这时药效过去,肚里风雨稍歇,可是仍能感受到那处有一丝灵力在跳动。
崔玉折不觉低声问:“师兄,我该怎么办。”
崔玉折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崔扬戚独占一峰,地位尊崇,且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未收任何弟子,对崔玉折自是疼爱极了。连他下山历练都放心不下,特意请了陆江照顾一程。
固然父子情深,但也导致崔玉折没经过风雨,平日里在学宫,众位师兄弟敬他父亲,全不会来到崔玉折身边惹是生非,崔玉折可谓过的顺风顺水。
可惜此刻纵是崔玉折有万般神通,也一个都使不出来。就连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面装着崔扬戚给予的各样护身法宝和灵药,成了死物一个,根本打不开,一个东西也拿不出来。
崔扬戚怎会料到他竟然能满身灵力都没了。
他没了依靠,六神无主,索性问陆江,到底是师兄,总要有法子的。可话音刚落,崔玉折就想起了陆江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犹疑了一下,他真能有主意?
陆江想了片刻,道:“凤阳城不过一小城,大夫医术并不高深。况且你我都是修士,你……”他看了崔玉折一眼,缓声道:“你又以男子之身有孕,必不能以寻常妇人那般对待。不若你修养两天,我们再寻他路。”
陆江试探问道:“你可想回山上?禀告崔扬戚,让他做主,真人见多识广,应当能妥善处理。”
陆江实在怕了今日情境,别孩子没有打掉,崔玉折先赔了命进去。
“我不要回去。”崔玉折却轻轻摇头,“我这样子,怎么见父亲?”
他垂眼道:“你们自小就能随各自师父下山历练,我父亲虽待我好,却不愿我离开身侧。我若是这般回去,哪还有下山之日?”
陆江不敢强逼,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回。药王谷有一弟子,名叫宋风,虽年轻,却深得药王谷掌门真传,医术高明,与我素来交好,且为人谨慎,不会私下传话散播,去他那里看看可好?”
崔玉折打心底不愿回学宫,他又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听凭陆江安排。
药王谷倒也好,是天下医师之宗,寻常大夫看不了,药王谷或许有主意。
若是药王谷都没法子呢?崔玉折不自觉抓了抓衣袖。
可他此刻只能信任陆江,他轻轻点头,说:“听师兄的。”
他肚里不再翻江倒海,倒觉出疲惫来,身子挣动一下,陆江立马扶他躺下,拿起被子为他盖上。
陆江站在床前,歉声道:“真人将你托付于我,如今搞成这样,是我对不住你,我陪你一起去药王谷。”
崔玉折道:“那夜的事情再不要提了,这妖该我来杀,也是我没防备,有这样的恶果,我自己受着。”
“好,我不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陆江急忙道。
“师兄,你出去吧,我自己歇会。”
“你拿着这个,若是有事了,摇一下即可,我就能知道,别不喊我。”
是个金黄的摇铃,有传音之效,就算是凡人也能用,不过不能距离太远,两人隔的远了就失去了效力。
崔玉折伸手接过,将铃铛放在床头处。
陆江还想说些什么宽慰,却又觉得没立场,干巴巴道:“你放好就是了。”
镇上大雪下了好几日,没见停的影子,二人行程由此耽搁下来。
倒是给了崔玉折时间调养身体,他那日喝了药,就断断续续发冷疼痛,少不得拜托陆江传送灵力。
陆江倒殷勤,不用崔玉折说,日日到他屋里报道,似乎看出崔玉折不喜,话也很少,传完灵力就立刻出门,绝不多打扰崔玉折。
陆江本来从学宫中带着的丹药就少,又不对症,多是治疗外伤的。
他虽怀疑镇上大夫医术不精,也只能常前去购买,捡些好药材煎来给崔玉折服下。
崔玉折经过这些时日的疗养,身子好了许多,不用再虚弱的要倒下似的。
睡的不踏实,梦中以为没怀孕。在恐惧中醒来
他慢慢下了床,轻轻触碰肚子,不管肚子里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他还很小很脆弱,崔玉折隔着衣服摸,摸不出起伏来。
崔玉折手腕上有个镯子,名叫日月镯,可千里传音,他坐到桌前,转了转镯子。
父亲特意嘱咐一定要随身携带,若有什么事情好及时联系。
崔扬戚没有徒弟,在山中也就是挂了个虚职,整日无所事事,全副心思都放在崔玉折身上。崔玉折一走,他更是无事可干,起初,日日都要通过日月镯与崔玉折交谈,翻来倒去,不过就是些嘱咐崔玉折要谨慎小心的话,崔玉折听一遍已经记住,听得多了,便觉厌烦。
如此几日后,崔玉折干脆将日月镯锁上,全当它是个死物。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崔玉折自个心里都没理清楚,更不想与崔扬戚说话,生怕言谈中泄露出什么。
崔扬戚每次通话必定要提到陆江的,要崔玉折听从陆江安排,万不可冒进。
桌上放置有铜镜,崔玉折揽镜自照,确认过面貌没有变化,方再次转动手镯,打开其中关窍。
面前立刻出现崔扬戚的幻影,他半身悬在空中,高大挺拔,是极英俊的长相。
崔玉折生的并不像他。
崔扬戚冷哼一声,“下山一趟,你翅膀硬了?日月镯都敢关掉!”
崔玉折本已打好腹稿,预计长话短说,可一听到父亲埋怨的话语,心中不知为何忽的一酸,他突然特别想回学宫,回到逍遥峰去。
但是——
崔玉折不自觉又扶上肚子。
他垂下眼,说:“父亲,我……”
“你何时回来?”崔扬戚打断了他,“五只大妖已早已杀够,还在外面磨磨蹭蹭做什么?”
崔扬戚顿了下,“为父甚是想你,快些回来。”
“父亲,我另外有事,要过段时日才能回去。”
“什么事能让你不着家?”崔扬戚暴跳如雷,“马上到年关了,你要自己在外过年?”
“还有陆江师兄。”
“对、陆江,这一路上他跟着你,我这就问他你想做什么!你不回来,他也不回了?”
崔玉折心中一紧,忍不住道:“你问他做什么?这是我的事,同陆江师兄有何相干?父亲,你一直都管我甚严,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次机会下山,想多待些时日,你就答应了罢。”
崔玉折甚少出言顶撞崔扬戚,一时之间,崔扬戚看着他,竟哑口无言。
“你拜托师兄下山关照我,已然是麻烦人家,怎能因此事再去问他?父亲,师兄也不回去,有事情要办,我仍跟着他,你之前既放心他的武艺人品,我们多在一起数月,又有什么妨碍?”
崔扬戚回过神来,极为生气,仍是不愿意,一定要崔玉折立刻回来,甚至说这就动身下山,将崔玉折抓回来。
崔玉折有苦难言,怎么敢回去?又劝说父亲许久,却不奏效。
崔玉折沉默片刻,忽然道:“若我娘还在,必定答允我了。”
崔扬戚独自扶养他长大,可谓十分费心,但总不爱听崔玉折提起母亲,闻言,崔扬戚脸色一变,终究摆摆手,无奈叹道:“你心野了,我管不了你,想去哪就去哪罢。”
话音一落,崔扬戚就拂袖关闭了日月镯。
崔扬戚虽有不满,崔玉折却不惧他,在父亲这里通过了信儿,他心情稍微好起来。
凤阳城已下了多日的雪,总算放晴了。
崔玉折近两日却总想恶心干呕,他与陆江都不懂这个,陆江又去问了大夫,这会刚回来。
“大夫说、孕期都是这样,熬过这半月就好了。”陆江说话时甚至不敢看他。
崔玉折淡淡道:“我知道了。”
陆江道:“我又拿了几服药,大夫说可以压一压呕意,我去煎来。”
“你等等。”崔玉折喊住他,轻声道:“大雪既然停了,路上也好走。何日启程?”
“若是你身体能撑得住,明日即可动身。”
陆江倒了一杯茶,照旧施法加热到适宜的温度,递给崔玉折。
崔玉折饮了一口茶,“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周身灵力散尽,还要师兄搭我一程。”
陆江看着他,道:“这个不用多说,我自然要带你去的。”
“那多谢师兄了。”
最初,崔玉折知道有孕后,不可避免对陆江有些怨意,心中难过便对陆江不友善。
这几日下来,崔玉折逐渐接纳了这个事情,已成定局,也怨不得旁人。
现在多少能同陆江说些话了,只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