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折白衣乌发,年纪又轻,容颜娇好,正是仙家子弟模样。
陆江问道:“你要不要去床上休息片刻?缓一缓神,我扶你。”
崔玉折喝完了水,不好再对陆江疾言厉色,但是见他说去拿药又不动身,在这里磨磨蹭蹭,心里生出一股烦闷,说出来的话又带几分冲意,“你还不去?我虽没了真气,但也没成废人,这些事情就不劳费心了。抓紧拿来药,煎上一副,与我喝了,才是正事。”
陆江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他身上不痛快,心里火气大,要耍脾气,理所应当,陆江忙点头应是。
崔玉折独身一人,陆江怕他趁着没人离去,又想,世间妖魔横行,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袭上门来,崔玉折无法应对。
陆江捏决施法,金色符文闪现,又隐入门扉之中。
禁制设好,陆江算是放了一半心。
他们住在凤阳城的客栈中,店面虽小,倒也干净整洁。
见陆江从楼上走下来,店小二忙上前问候:“小爷,您要出去?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即可,出去跑个腿,采买个东西都可以,给您省省力气。”
“我有点事要办。你伺候好楼上那位于我一同来的就行,他喜静,又身子不好,无事的话不要去打扰他,若是他有何需要,送茶送水,你万不可怠慢了。”陆江掏出几锭银子,放到店小二手中。
凤阳城不算富裕,店小二哪里见过什么富家子弟,更遑论仙门世家,见这两名少侠一道前来,两人一个灵秀清俊一个英姿俊朗,都是好相貌,便殷勤伺候着。
他们两个人长得好,出手也大方,住的这些时日,已给了不少赏银。
因此,店小二一见这个子高些的少年下来,急忙上来寒暄,果然,言谈之中,便赏了钱。
店小二满脸的笑意,“您就放心出去办您的事儿,那位我给您照看着,保准出不了错。”
陆江手指微动,悄悄在店小二身上轻点金印,以方便他进出房间递送物品。
他脚步匆匆,出去寻访大夫。
大夫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
因崔玉折突然没了真气,且虚弱起来,两人拿不定主意,忙叫小二寻大夫来。
崔玉折不愿见生人,大夫来时,他便坐在床上,撒下床幔,只露出细瘦的手臂。
大夫抚完脉,告知两人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连道恭喜。
可他哪知有孕之人实是男子,听了这个消息,没有一点喜,全是惊了。
陆江耳边炸了个响雷,他愣愣望向床上,怎会想到两个人之间会有个孩子!
到底哪个地方出了错?
崔玉折真气突然消散,固然算是疑难杂症,开几副药喝了或许就会好,可怎么会突然有了身孕呢?
不……
算不上突然,一个多月前,两人刚刚有过肌肤之亲,师弟这时候怀孕,算算时间倒是对的上。
可正因为两个人有了这一夜露水情缘,陆江清楚知道,他确确实实是师弟,可不是师妹。
据他所知,师弟,应是生不了孩子的。
他心中大震,面对着大夫,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来。
凤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有如此庸医在?他怎么开的药馆,怕是在草菅人命罢。
他欲要责问大夫,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柔声音:“相公,你太过高兴了,竟忘了先谢过这位大夫,给他诊金才是。”
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陆江想不到崔玉折到了今日,还能不靠真气,仿成女子来。
陆江被崔玉折点醒,拿了优厚的诊金给了大夫,将他打发走。
屋子只剩下二人后,崔玉折一摔床幔,露出苍白的面孔,脸上两朵嫣红浮现,当然不是喜悦,完全是发作出的怒意。
连陆江都震惊不已,更遑论崔玉折,他扫了陆江一眼,眼神中倒有九分茫然,不由分说就要离去。
陆江此刻想起当时的窘境,更想叹气,还好耐着性子把崔玉折劝回来了。
天仍旧下着大雪,镇上行人寥寥无几,都埋头赶路。寒风凛冽,吹到陆江身上,他稍将护身功力解开,风似乎要往骨头里面钻,狠狠打了个寒颤,忙又施法护住全身。
这么冷的天,这样大的雪,崔玉折今时不同往日,当真走两步就会晕倒在雪地里。
想到崔玉折,继而又想的他肚里怀着的孩子,陆江摇摇头,甩掉头上的雪花。
因前番是店小二找的大夫,陆江并不知道医馆在何处,也不想找店小二问。
要怎么跟店小二说?他分明知道入住的是两个男子,同行的并无女子,请了大夫又买堕胎的药,难保他就看不出这里面的蹊跷。
大夫在时两人心绪都不平,忘了让大夫再开一副药来。
陆江步履匆忙,生怕崔玉折那里出了变故,沿路向几个行人问着,可算是找到药馆。
陆江抖抖身上的雪,走进药馆,向堂前抓药的掌柜问道:“大夫,抓一副能堕胎的药来。要药性温和些的,不用可惜钱两。另外,再抓几副调理身子的,都挑好的拿。”
掌柜原先在整理药材,回头一看,正是前来把脉诊治的那位大夫。
他边给陆江拿药,嘴里说着:“小相公,寻常人家都听到夫人有孕,都欢喜连连,我看你的神色,仿佛愣住,没有丝毫欣喜,就猜到把我送回去,多半你还要再跑一趟来拿药。”
几副药被捆扎好,系上细细的麻绳。陆江拿到手里,颇有分量。
“老大夫,你看人真准。”陆江讪讪一笑,不愿意跟大夫多说话语,随便应付几句,就赶紧走了。
到了客栈,陆江先到崔玉折屋前查看禁制。
并无松动,屋中静悄悄的,许是崔玉折在床上休息。
陆江原意是将药给店小二煎了送上来。可他这会稍微停下来,脑子里就会想些有的没的,说要进屋看看崔玉折,又担心打扰到崔玉折,便找了店小二,问明白了厨房在哪,自个拎着药包去煎药。
药煎好后,倒在碗中,正好一碗的量,暗棕色,闻起来苦涩极了。
但愿崔玉折是个不怕苦的,也能少受点罪。
陆江在厨房待的久了,前额深处一脑门的汗,不知道是厨房热,还是心里面燥得慌。
他看着眼前的药,犹豫半晌,实在不知怎样面对崔玉折。到底怕凉了之后影响药效,端起药碗,硬着头皮敲响了崔玉折房门。
崔玉折道:“进来。”
他坐在床上,脸上隐隐有着疲惫之色,看了陆江一眼。
陆江的步伐又缓又迟,又被他这样一看,不由站立。
崔玉折说:“你递给我。”
陆江只得将药递到崔玉折手里。崔玉折比他干脆多了,接过药,一仰头喝尽。
一个盛着蜜饯的小盘子被呈到崔玉折面前,崔玉折正压抑着恶心和苦涩,难受莫名。
陆江说:“你吃点这个,压一压。”
崔玉折摇头,“师兄奔波一场,想必也甚是疲累,可先去歇息。”
“我在这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这蜜饯还是他特意问店小二寻来的,可惜崔玉折不接,陆江手腕悬在半空,只好又收回去。
陆江真不想走,屋内除了床铺外,靠窗的地方还放有一张小塌,他指了指那边,说:“我挤挤就成。”
“太难为你了。”崔玉折不自觉皱了眉,略带不满的看着陆江。
陆江站立难安。他虽不懂,也知师弟刚服用过药物,到底是个什么境况还很难说。
但非死皮赖脸待在这,许是更加惹崔玉折厌烦,陆江没好意思,他慢慢退到门边,说:“师弟,你要有事尽管开口,我就在隔壁,你说一声,我就能听到。”
崔玉折胡乱点点头,又快又急,像是巴不得陆江立马离开视线。
陆江到了隔壁屋,往床上一躺,两手搭在脑后,望着头顶的床幔。
别说他一点都不累,就算困倦疲惫极了,也不敢合眼。想事情怎会到了这般地步?他活了这么些年,可从未听过男子也能有身孕的。说到底,还是怪那天不够机警,掉以轻心了,惹出这一连串的祸事。
要是能替崔玉折受这罪,他真想替了。如今崔玉折身上受苦,陆江心里也受着煎熬。
他凝神听着崔玉折屋中的动静,据这几日对崔玉折的了解,他真有事了,可能也咬牙忍了,不见得会叫自己。
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始终没有一点动静。陆江以为没有了事情,稍稍放下心来。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
陆江一个箭步冲出去,一脚踹开房门。
崔玉折竟倒在了地上,一脸青白,满是冷汗,嘴唇下咬出了血痕。
陆江心上一跳,慌慌张张到了他跟前,蹲下来把他搂在怀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碰他哪里。
崔玉折颤声道:“扶我到床上。”
陆江忙点点头,“好、好,你别慌。”
他虽对崔玉折说让他别慌,自个儿心里面实则已是一团乱麻,慌的不行。
让他去杀妖除魔,陆江没半点话说,说干就干,下手干净利落。这会儿却是六神无主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崔玉折说一句,他才照做。
幸好脑子虽慌,手倒很稳,将崔玉折打横抱起,稳稳当当放在了床上。
崔玉折已痛得说不出话,五脏六腑似乎搅成了一团,他紧闭着双眼,像是快昏过去了一样。
陆江一个激灵,可算回过神来,忙握住崔玉折的手腕,探出体内灵力乱窜,极不平稳。
崔玉折又疼得颤抖,陆江急忙也坐到床上,将崔玉折半揽在怀里,生怕他因身上痛而乱动,再撞到哪里。
陆江灵力纯厚,忙将一股暖和的灵力顺着崔玉折手腕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崔玉折才平息住颤抖,缓慢睁开眼睛。
适才陆江哪顾得上看他,这会感到他好些了,才看了一眼。崔玉折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半睁着眼睛,睫毛低垂,还是很虚弱的样子。
崔玉折也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陆江怀里,要按他本心来讲,只想离陆江远远的,可他暂无力气,说不出让陆江离开的话,况且,若不是陆江在,怕是自己就要痛死过去。
崔玉折闷声道:“我没料到会这般痛。”
听到他终于开口,陆江心中大石悄悄落下,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早就说了在这里陪着你,好照料,还好来的不算晚。你适才怎么不叫我?”
崔玉折目光不知转向了何处,不言不语。
陆江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再开口。因崔玉折没说让自己离开,陆江便还是轻轻搂着他,抓着他冰凉的手腕,继续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
那晚的记忆似乎一直很模糊,这会挨着崔玉折,才发觉他很是瘦弱,手腕纤瘦,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这一个月来受的苦导致。
对陆江而言,那晚的记忆分外模糊,这会儿只觉得崔玉折很是瘦弱。
陆江不由觉得他有点可怜,轻声道:“你怎么样了?还痛吗?”
崔玉折腹中似搅在了一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崔玉折身上痛,心中更是有一丝恐惧,这孩子竟然还在!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受了这么大的苦,以为总能把这孩子打掉了,谁想到他这么顽强。
这样的药灌下去早该结束掉所有了,可疼痛全让崔玉折受了,没见半点效果。
从白天到黑夜,崔玉折愈发的沉默,只忍不住时从嘴里溢出几声痛苦的声音。
陆江也心中难过极了,也后悔极了,甚至觉得该劝崔玉折几句,不让他服药。幸好陆江虽年轻,修为却不差,才能顶得住这一夜的消耗。
崔玉折不说话,陆江更说不出一个字。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崔玉折迟缓的开了口,“没有用。”
“什么?”陆江惊道,他小心看了眼崔玉折的神色,“没打掉吗?你都这么痛了……”
“许是药效不够,你再去煎上几副。”崔玉折断然道。
“不行,不行。再煎几服药?师弟,这一副药下肚,你都差不多死掉一回,再喝药,你受不受的住。”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我生下它?来路不正,谁知道是妖是鬼?我生了它,我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