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魂果

静姝走了许久,忽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小心靠近一看,叶片错落间隙果然有一抹白色绒毛在动,许是野兔正在进食。

她轻轻抽出玄女剑,如往常一般以咒语催动剑气:

玄女剑剑气肃杀凌然,若是已有灵智的精灵,在感应到其中所蕴含的杀意时便会立即逃离。

静姝等了片刻,见那白色身影并不曾动弹,想来确实只是寻常野兔,便不再犹豫,立即以左手握弓,右手伸到后背抽出箭矢搭在弓上,接着顺势猛地拉动弓弦,弓弦作满月状,箭矢随右手的松动破空而出,精准穿透绒毛身躯……

静姝边将弓横挂在肩上边走过去,果然见到一只已然一命呜呼的野兔。

那兔子极为肥硕,抓住兔腿将其拎起时颇觉重量,她有些欢喜:

“今日这兔子倒是肥美,也省的费力再寻其他了”

小屋水流旁,静姝将野兔处理好后,开始清洗回来途中顺手采摘的野果,这一通折腾下来,夕阳已不见踪影,苍穹之上换了一轮圆月高悬,将清辉洒向人间大地。

静姝回到院内,用火灵石点燃事先备好的柴火,然后坐在竹椅上将处理好的兔肉抹上香料架在火上炙烤。

左手转动架子防止烧焦,右手拿起竹篮中的野果就着烤肉的香味边吃边回想今日的所遇所知,时不时再撒点盐巴给兔肉增味。

玄女剑静静立在一旁守护主人,流云飞袖挂在不远处的晾衣绳上随着夜里的清风飞舞飘荡。

流水潺潺、虫鸣阵阵,柴火焚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与兔肉里的油脂被炙烤出来后滴在火里发出的滋啦声响交缠重合。

圆月之辉笼罩小院,几点星辰在旁作伴,天上人间气氛正好,

若此时能有人与静姝畅谈一二,于她而言,便可算是人间美事,

只可惜,这座山里的夜晚,从无除她之外的人声可寻,

那昨日里的热闹不过昙花一现,有如梦境不可重现。

院中的火焰映照在静姝沉静的脸庞上,屋舍里黑蛟鳞甲所散发出来的亮光透过窗纸将她的身影无限放大,

静姝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心中思绪万千:

“能救人间者非是神灵,乃人也”

白日里精魂的话语犹在耳畔,

师父也曾说过,若将希望全然寄托他人,自身却不作任何付出与努力,那么当被依赖之人离去的那一日,便是依赖者的灭亡之日。

所以,人若想真正得救,自救才是根本之道

她懂得也记得,只是……

静姝将目光从兔肉上移向旁处立着的佩剑:

只是,那昔年一剑诛万妖的玄女剑如今已然成了打果利器;退敌无数的流云飞袖也成了包裹食物的寻常布料……

这便是作笑话说与人听,想来也会被嫌荒谬已极吧?

她自嘲苦笑,

可是,

为之奈何呢?

……

兔肉很快烤熟了,静姝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匕首割开肉吃着,犹如提线木偶一般,重复着咀嚼、吞咽、再咀嚼、再吞咽的动作,默默承受着从自以为日渐麻木的心那里传来的丝丝疼痛。

过了片刻,静姝似是困意上来了,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她将剩余的肉用大片的芭蕉叶包起来拿到厨房里放好后,出来时又用水缸里的水将余火扑灭,顺手便将小院收拾干净。

一通收拾下来,困意便飞走了许多,加之今晚夜色极好,静姝不愿辜负好景,净手后便抱着装有野果的竹篮走到晾衣绳边上的躺椅处,打算在此过夜。

她将竹篮放在地上触手可及的位置后便躺了上去,又伸手扯过挂着的流云飞袖盖在肚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许是晚上肉吃多了,有些渴,静姝探手拿了个果子继续开吃,

不同于先前清甜的滋味,这味道有些许酸涩,不过也算也颇为解腻,她便没有多在意,只是有些纳闷的嘀咕:

“怪事,今日这果子怎得如此酸涩?莫不是我摘错了不成?”

忽的,只见静姝猛地坐起身来,手中果核顺势飞出。

那气恼的模样吓了正躲在一旁偷偷往篮子里放果子的精魂一大跳,直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何方宵小!胆敢擅闯我昆仑禁地!”

“莫非此地还有精怪能无视玄女剑威力趁机害人不成?”

精魂有些诧异,随即飘到小院外施法,认真感应着周遭有无精怪或修士的气息,结果搜寻了半天也不曾感应到踪迹,只得默默回到静姝身边守着。

就在这时,静姝又伸手从竹篮里拿起一颗果子,仅咬了一口便丢出去,仿佛前方有极不招其待见的东西在。

直看得精魂有一瞬甚至对自己的能力都产生了质疑,

祂“眼神”略带迷茫的顺着静姝所丢果子的着落点整个飘过去,开始了更为仔细的搜寻,

结果仍是一无所获,精魂不由得越发迷茫的看向静姝,

和她手边的竹篮:

竹篮里边躺着的只剩自己趁她不注意时,偷摸放进去的也洗净的颜色极为鲜艳的果子,

果子……

果子??

精魂盯着果子越看越不对劲,干脆偷摸卷了一颗起来检查:

“坏了!这是**果!”

……

精魂现在有些怀疑魂生,

那会儿也就是这边的静姝坐在院子里进食时,另一边的自己正如秋风卷落叶一般,将已然熟透的长得好看的果子卷到身体里,

本是好意,怎奈吃了没有手的亏,根本无法精准取用

一通下来竟不慎将边上的**果一并卷了过来,

精魂心中发虚,祂原是见静姝在进食时情绪不佳,以为是因为自己今日言语上冒犯所致,便想着帮她多拿些果子作为赔礼,谁想自己竟一时失察,将这同边上寻常果子极为相似的**果一道拿了过来,

而为了不被发现自己悄摸跟来这事,祂在放果子的时候甚至是一个一个少量多次的放,这也导致静姝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

就……

精魂看着神情渐渐迷离已经开始小憩的此次事件中的最大苦主,自诞生以来头一回感到心虚:

得,这闹了半天,感情全是自己干的好事啊这!!

因着法力尽失,无法同往常一般感应周遭波动的静姝被动无视了此时正在深刻“忏悔”的精魂;

也因着法力尽失,**果药性发挥的更加彻底,竟让她渐渐陷入了幻觉之中……

梦境之外,精魂看着正在梦中挣扎的静姝,脑海中不断飘过应对之策,犹豫着是否要进入她的识海中窥梦,

“若是贸然进去,一旦被发现,是定会被当做宵小之徒的吧?那届时再想商谈,怕是会难上加难”

精魂权衡利弊后,果断将这想法摒弃,而后守在静姝身旁,以防不测

耳畔传来的阵阵嘈杂声,搅扰得静姝不得安眠,她费力睁开眼睛,却在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愣在了原地:

“师父?”

“师父在呢”

“师父…”

“在呢在呢”

“师父!”

看着眼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温柔面庞,静姝的眼泪夺眶而出,猛地起身扑向师父云阳的怀里嚎啕大哭

云阳连忙将人揽住,用帕子为她轻轻擦拭泪水,

“不哭了不哭了,可是身体还难受的紧?”

“我们有事情耽搁了,这才回来的这般晚,叫小姝儿担心了”

静姝泪流难止,有满腔委屈想要诉说,可随着**果的药效发作,原本神色悲苦的她再次沉沉睡去,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一回,她紧蹙的眉头已有舒展之象

……

在**果的作用下,静姝再一次睁开双眼,入眼处是自己在昆仑时的卧房,她脑海里很是混乱,忍不住用手揉着额角:

“我不是在躺椅上吗?何时回的卧房?”

“这是睡太久给睡糊涂了不成?”

突然出现的打趣声吸引了静姝的目光,她抬眼看向说话之人,一时呆住,

“师父?~”

被叫做师父的女子见静姝那呆愣的傻傻的模样,不由得轻笑

“莫不是今日为师容色大改,竟叫小徒儿认不出来了不成?”

静姝看着正坐在卧榻边笑容可掬的云阳,面带迷茫,

可随着**果药效发挥越发强劲起来,她已然忘却了所有悲伤,

脸上挂着的无忧无虑的笑意,一如当年

“今日这果子如此酸涩,真是叫人难以下咽”说话之人是一名男子,他正拿着果子边吃边嫌弃道

“定是小师妹贪食,摘了未熟的,这才如此难吃”另一男子闻言附和

当四周一派宁静祥和毫无威胁时,死道友不死贫道便是昆仑弟子继行善积德之后的另一传统美德

是以,

当静姝顺着声音看去,又看见一群仙风道骨的修士站在卧榻前,正神采飞扬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时,下意识反驳:

“四师兄你又乱说!分明都是你种的不好!”

待义正辞严的谴责了自家师兄一通后,静姝口中还不曾消散的酸涩滋味,让她又将目光转回师父:

“这果子当真难吃的紧,师父,咱们把这些难吃的树都丢去烧柴火可好”

小院中,静姝躺在躺椅上紧闭着双眼,连梦语也是透露着对**果的满满嫌弃,想来是真被难吃到了。那架势看得精魂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在心中继续进行着忏悔大业……

“好好好,都依我们小姝儿的,等下师父同你一起去砍可好”

云阳掌门笑着伸手捏了捏静姝的鼻头,女孩儿被逗得直笑,

静姝一把抓住师父的手坐起身来,紧紧抱住胳膊后却不知为何犹嫌不够,于是又将师父的手抬起来环在自己的肩膀上,接着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腰,使自己整个人都能紧紧靠在师父怀里后这才罢休,

几人见状面面相觑,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栖迟伸出手指点了点静姝的头,打趣道:

“都多大人了,还赖在师父怀里撒娇呢?”

被亲亲师姐嫌幼稚的静姝脸不红心不跳,左右这事儿她常干,熟练的紧。

害臊这事早已经和她不搭嘎了,自然赖也赖的心安理得。

这时,静姝忽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只见她眼珠子一转,果断松开抱着师父的手后立即一把拉住自家师姐的衣袖左右晃动:

“那大师姐你给我带糖饼了吗”,

原来是馋了

“带了带了,忘了什么也不会把我们小姝儿心心念念的糖饼忘了”

栖迟拿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糖饼在静姝眼前轻晃,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可不是,若是忘带了,这山不得都得被某人掀了呐”

牧辛依然跳脱,嫌完果子嫌师妹,嘴欠的很:

“不敢忘不敢忘”

璟华素来最护着静姝,闻言立即一脚踹开牧辛:

“胡咧咧什么呢!我们小姝儿最是温柔可人!若这山被掀,那也定是山先碍事”

恒知看着龇牙咧嘴的牧辛和握着拳头满脸假笑的璟华,捂脸不忍直视:

“你这又是何苦呢,纯找收拾”

卿尘睨了恒知一眼,有些无语:

“你若不想被三师姐收拾,还是将呲着的牙收好为妙”

沅芷用胳膊碰了碰卿尘,嘴角压不住笑意:

“他是一天没被三师姐收拾一天不舒坦,你理他作甚”

“噗”

“……”

这些年每每午夜梦回,过往经历的一切生离死别都会如同鬼魅一般紧紧缠绕着静姝,给予她痛苦与绝望,残忍的剥夺她的生气。

她痴痴的看着眼前正在嬉笑打闹的师姐师兄,仿佛过去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悲剧都只是一场噩梦罢了,梦醒之后,一切就会各归原处,

静姝紧闭双眼,忘乎所以的沉浸在久违的美梦中,她眉头舒展,连着嘴角也高高扬起,那憨甜的模样看得精魂也觉着欢喜,忍不住在心中为她祝祷:

“既是美梦,便求娲娘垂怜,叫她多睡一会儿吧。”

随后看着静姝的面庞轻声叹息:

“这**果虽说不可多食,但若是能借其造梦之用解开心结,倒也算好事一桩,且用些也不至于伤人,想来是无妨吧”

精魂默默飘落在躺椅脚下守着静姝,并未直接唤醒她,而是选择静静等待,

只可惜路有尽头梦有醒时,世事到底不能尽随人愿,

睡梦中的静姝不复先前愉悦,似乎是正在面对什么可怖的事物,以至于眉头再次蹙起,神情也渐渐痛苦了起来,

精魂感应到静姝的挣扎,立即凑上前查看情况:

“怪事,**果虽有至幻之效,对人体却是无所害的,为何——”

“虽不伤人,但会成瘾,”

清醒过来的静姝正好听到此言,有些脱力的打断了祂的说辞

“一旦沉溺其中,我便会彻底陷在梦境当中再不愿走出来,你这憨货当真害苦我矣”

“对不起,我非有意”精魂听到声响一惊,下意识道歉道:

“诶?!!且慢?你发现我啦?”

“这里除我之外,唯有你通人言”这货声量大而不自知,静姝很是无奈,

“……那你何时发现我的?”精魂现出光团原形

“你觉得呢?”

“……那你现在还好吗?”团子语气发虚

“不是很好,先帮我取些水来吧,”静姝用手撑着躺椅,勉强坐起来

“院中水缸里的便可”

“好的好的”

话音刚落,精魂立即施法将水缸中的水凝在静姝跟前,供她取用,

她看着眼前的水团子,好气又好笑,原本不想计较,可一想到自己遭的罪全赖这憨傻团子所赐,便忍不住伸手用力穿过祂的“躯体”处掬了抔水

“诶?”

感受到有手穿过自己的身体,精魂一惊,随即又迷茫的看向静姝,不解其意

静姝懒得理祂,只是将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醒醒神。

这**果她向来是避如蛇蝎的,从不敢触碰,便是在最崩溃时也不曾动过念头,今日却在这憨货身上栽了一跟头,好生尝了回苦头,

**果所造之梦皆是世人内心深处最渴求的美梦,极易让人为躲避苦难而沉沦其中不愿醒来,最后在睡梦里死去……

静姝承受着梦里梦外的巨大落差带来的痛楚,一时身心俱疲,无力理会一旁跳脱的精魂,只是倚在榻上沉默的看着苍穹之上高悬的圆月,任凭泪水沾湿衣襟。

夜风微凉,抚过静姝的面庞时,将她凉的一哆嗦,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有些着相了,虽说无法再修行,可经年累月下来的习惯还是让她立即起身打起坐来,并在心中默念静心诀调整气息: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过了许久,静姝方才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目光直直看向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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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静姝
连载中南柯梦寻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