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程至安还在张罗酒桌游戏。
WE众人像幼儿园小孩排排坐一样围成一圈，夏奕抱了个枕头问道：“过三？”
“对，就是每逢三和三的倍数要喊过，喊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程至安讲完规则洗了洗纸条：“惩罚我都写好了。”
他礼貌性地邀请纪星然：“Star玩吗？”
出乎意料的，纪星然轻轻点头。
他望着桌上的几张白纸，淡声开口：“我不太会，数学不好。”
程至安玩笑道：“没事儿，这游戏人多才好玩，反正咱这一屋子里也没有高学历。”
前面几轮很顺利，没有人出错，大家报数的速度也很快。
三十开头的数字全部要喊过，连喊十次。
第九次的时候，纪星然错误报出了四十。
夏奕一拍大腿激动道：“Star你错了！三十九要喊过。”
纪星然却没什么反应，好像知道自己迟早会输一样，他面容沉稳冷静，伸手拿了一张纸条向大家展开。
【答应下一个进房间的人任何要求。】
程至安先是愣了下，大家都是一起比赛的队友，关系好玩游戏也不能太过，他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写的惩罚都是很简单好完成的。
他当时写惩罚的时候有这个吗？似乎有点过分了。
纪星然指腹捏着纸条，微微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神游：“可以。”
既然Star本人都同意，程至安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那估计是外卖小哥，我刚点了两瓶酒还没……”
尾音落下的瞬间，包厢门被人轻轻扣了两声。
一下、两下。
最后一首歌没人唱，已经被切掉，应该是年年没醉之前点的《睫毛弯弯》，大屏上的歌词停留在那句话上——
［Baby，你是谁，为什么我变成胆小鬼］
程至安刚想起身开门，却被纪星然隔着外套扯住了手腕。
忘记盖盖的记号笔掉在了桌角下，纸条皱成一团，他像有预感似的，暂停了一切嘈杂喧闹的伴奏，而心跳却如擂鼓一般震耳欲聋。
纪星然说：“进。”
昏暗的包厢里，第一缕光从门缝中漏出。
来人一身黑色私服，身形挺拔修长，手腕两侧缠了绷带，额前的碎发柔软垂下，模样出挑。
距离一点点拉近，时间也仿佛在此刻被拉长到永恒，好像两年的岁月未曾模糊眼前人的面容，纪星然怔怔地抬头看他，又好像时空交错，那年他在楼梯下抬头看他。
就像那张他藏在手机里的深渊小组比赛合照，上面有那么那么多人，他每次看，总能第一眼找到谢晏。
于是思绪纷乱中，每一帧画面的人影尽数重叠，只是时过境迁。
谢晏径直走到纪星然面前。
“抱歉，游戏输了，可以加个微信吗？”
谢晏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纪星然，温和有礼道。
他说完请求，才轻声补充了一句称谓。
“纪神。”
他说的很诚挚，甚至让纪星然产生一种错觉，这句称谓已经在他心里藏了许多年，时至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叫出口。
包厢里一时鸦雀无声，静默中，纪星然的目光艰涩晦暗地凝滞在他受伤的手腕上，久久没有回应。
他似乎迟钝地想起自己刚输掉了游戏，需要完成答应下一个进来的人任何请求。
然后缓慢地拿出手机。
后来很久以后，程至安回想起这一幕，还心有余悸的拉着夏奕说个没完。
这人的架势根本不像游戏输了来履行惩罚的。
倒像是来抢亲的。
谢晏身后还跟着ASS队员Power。
Power是ivl圈里的老人，从打职业开始就在ASS人队。
他熟稔的带上门，还不忘眨眨眼，无声地朝前队友纪星然打了个招呼。
以前都是一个队的，Power知道两人之间闹了矛盾，怕见面吵架才特意跟过来，没想到看起来意外和谐。
谢晏依旧带着笑意，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他维持着这个动作没动，扫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连同纪星然紧绷的心弦一起被拨弄。
今夜暴雨。
广州双子塔灯光长明，大放异彩。
纪星然没有出声，却听见他开口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眼眶骤红，偏过头不再看他的手腕。
Power惊奇的发现谢晏并没有删除纪星然的好友，反而是后者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他眼尖的瞥到谢晏给纪星然的备注，表情凝固了一瞬，简直精彩纷呈。
看来他确实不用担心谢晏和纪星然会不会打起来了。
应该担心点别的。
谢晏收起手机，他直起身环视四周呆住的众人，笑了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年年感觉自己真是喝多了。
打从他知道谢晏手伤好了要回国，就开始整宿整宿的做梦。
梦见纪星然冷冷地发话，说他秋季赛不打了，合同到期也不再续约了，因为一看到谢晏就打不动比赛，如果不能和他做队友立马原地退役，还要上第五瓜格吐槽WE伙食烂环境差经理人品下流。
他颤颤巍巍地抹了把脸，一把拉住旁边的夏奕，小声指着谢晏问：“那是谁？”
夏奕咽下唾沫，心说教练真是喝多了，连谢晏这种大人物都认不清了，但也小心翼翼地回：“……谢晏啊。”
这下年年彻底晕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低到地窖冰点，程至安合上惊掉的下巴，努力活跃道：“当然没有哈哈哈……谢神你回国了啊，我们都没收到通知。”
Power适时接话：“他刚回来两天，Nid下赛季合同到期要退役了，我们来这边聚餐给他践行，听说你们也在，刚好来串个门。”
程至安如蒙大赦。
好在Power一贯的自来熟，没让话题掉地上，往沙发一坐就把自己当本地人：“你们也玩游戏呢？这游戏王输得可惨了，要找人要微信呢。”
程至安出卖队友很有一套，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Star也输了，要答应第一个进来的人一个条件，这不巧了，刚好是谢神。”
谢晏顺势坐在Power旁边，两条长腿略显憋屈的窝在桌下，他笑出声：“那我和纪神还挺有缘。”
纪星然坐在角落里，闻言冷冷出声：“倒霉也算有缘？”
他的声音不大，比起讽刺更像自言自语。
谢晏莞尔，被他阴阳也不生气，还是那副好脾气的笑脸。
小插曲过去，WE众人又热闹起来，主屠家里有事没来团建，人队倒是来齐了，其中也有不少是谢晏粉丝。
Power和程至安一来二去聊得十分投契。
程至安专门凑过去八卦道：“P神，前两天我听说Flying被开了，什么情况？那过两天的友谊赛你们人队谁来替补？”
Power随口道：“哦，睡粉了，是个未成年。”
程至安：“……”
这么劲爆。
Power见他一副‘这种事我也能知道吗我不会被灭口吧’的表情，只好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虽然队丑不可外扬，但睡粉这种事迟早要上瓜格的，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你不用紧张。”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Power掏出手机熟练的切了微博小号给程至安看。
“唉已经上了，速度还挺快，苦主还不止一位呢，我数数啊……一二三……Flying自作孽不可活，而且他本来就菜，满血心理震慑人都救不下来，走了好走了好。”
他十分好心地给热评挨个点赞：“人生在世啊，这个心态最重要，好心态决定竞男的一生。你别看我们马上凑不齐人打比赛了，但实际上我们也确实凑不齐人打比赛了。”
“……”
Power哈哈一笑，抬手把披肩长发往后扒拉两下：“开玩笑的，夏天输了秋天见，秋天输了深渊见，休赛期再看看隔壁kpl和lpl的高额奖金，安慰自己ivl有朝一日也能混成这样，下赛季就更有信心做牛做马了。”
程至安表示友好地跟着笑了两声，庆幸自己早早把直播关了，不然这段惊世骇俗的话传出去，明天赛事超话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他转头叮嘱WE其他人把话烂在肚子里。
WE其他人：“……”
谢晏把他们这单一起买了，又听见Power和程至安在讨论中午人榜局的单子被炸。
程至安叫苦不迭：“战绩一片红，设置里关不了，我跟Summer双排遇到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Power：“你以为我不是？打一中午单子号的认知上了三十分，我连跪就算了，s10上了两百七十分，赛季末的勘探榜谁敢闻，马上定榜了，我的单子又该何去何从。”
谢晏分出神听了会，他一只手轻轻揉着手腕，姿态悠闲散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WE几人聊着，几乎是有问必答。
救人位试探地开口：“谢神手机里有第五人格吗？”
虽说这帮人是职业选手，那也是电竞这行最不正经的职业选手，具体体现在手机里连第五人格都不下，口口声声称要把工作和生活分得一清二楚。
谢晏察觉他的心思，觉得有点好笑：“当然有。”
Power无不心碎：“你已经让工作毁了你的生活！”
救人位心下稍定，接着一个劲地朝程至安挤眉弄眼。
得看看现在谢晏是什么水平。
程至安一下收到队友的暗示：“那……我们能不能瞻仰一下您的历史战绩。”
谢晏难得愣神：“历史战绩？”
程至安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谢神不会这么小气吧，还是说……”
他想到什么，旋即揶揄道：“是带人打的游戏，所以不能公开？”
要换做以前，ivl圈子里像谢晏这种咖位的人他是绝对不敢开玩笑，先不说他的技术粉就占了百分之八十看捞的人，出道就是联赛首屈一指的屠皇，再加上他这张做男做女都精彩的脸，真是老少通吃的绝杀。
纪星然依旧沉默，只是神色不太好看。
他确实想不出来谢晏会带什么人玩游戏。
这人看上去好说话，嘴角总是带着点不正经的笑，实际比谁都心狠，也比谁都冷漠，跟谁都会保持合适礼貌的社交距离。
他的起点就已经是很多人的终点。
桌子上的红酒杯被人端起，谢晏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微微笑了下：“倒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一些很久之前打的排位赛战绩。”
这话更勾人兴趣。
毕竟是曾经联赛第一屠夫的战绩，谢晏在ASS打比赛的那几年，多抓震慑数据都高的吓人，数据图放出来比p的还假，堪称六边形战士。
即便手伤休赛两年，ASS荣耀不再，他的名字也一直有人提起。
这个人的天赋就摆在那，少年屠皇，天之骄子，风光无限，生来就是要吃这碗饭的。
谢晏大方点开主页，他手速太快，有意无意的遮住了他的id，只向大家打开了战绩栏。
纪星然不可免俗的被分去了注意力。
他的目光凝住。
……
【排位】最佳演绎大获全胜 小提琴家军工厂 10865 2022.1.2
【排位】最佳演绎大获全胜 小提琴家唐人街 12000 2022.1.2
【排位】最佳演绎大获全胜 小提琴家圣心医院 11580 2022.1.2
【排位】最佳演绎大获全胜 小提琴家湖景村 11320 2022.1.2
【排位】最佳演绎大获全胜 小提琴家永眠镇 12000 2022.1.2
往下滑去，全都是小提琴家的历史排位记录，每一把都被保存了回放。
过去四年，未曾删减。
……
直到此刻，纪星然才终于抬头看向谢晏的眼睛，四目相对的那一刹，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视线始终不远不近的落在自己身上。
几点细碎的光影如水纹一般滴入眸中，酒吧包厢内喧嚣嘈杂，霓虹光温柔地掠过他的眉眼，在心头仿佛惊起万丈波澜。
他骤然想起十六岁那个寒冷的冬天，路旁的枯树杈被堆积在一处，风吹过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声，医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年幼的纪星然脱下棉服，他安顿好奶奶，去前台缴完剩余的费用，才有功夫点开微信查看消息。
【三更半夜手感火热，想来一把紧张刺激的第五人格，但水平太菜总被同学嘲笑，想代打个屠夫牌子证明实力，求好心代打疼我，预算无上限好商量。】
逆着走廊微弱的灯光，十六岁的纪星然嘴角微抽，他淡淡垂下眼眸，在一众求代打的好友申请里独独通过了这条。
Star：【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广东下小雨：【你好！^v^】
……
或许命运总在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这条信息来自2021年ivl秋季赛的冠军队伍ASS现役屠夫。
谢晏。
我感觉我被资本做局了，金苹果我们母子俩被害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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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