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说科学家文质彬彬,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他是个温厚的学者,那么程序员看起来就像是一台精准的AI。
他比科学家冷酷,不知道为什么,也更精密。
他告诉了我他的计划。我觉得也有点罔顾人伦……可似乎没有更好的计划了。
他想改造一批健身芯片,在里面植入可以对抗声貘的插件。
“声貘不是病毒。”他说,“科学家和我研究过,最后发现它是一种信号。”
我看着他调试最后的程序,屏幕上跑过一行又一行的代码。旁边是一个“知情人”提供的实验用克隆人,编号尾号是15167382,还是个小男孩,一直没有分清实验室里的实验人员和外界的儿童监护人的区别,正在探索自己与其他的人类有什么异同。
那个“知情人”对他说,这个实验,或许可以让他像古代的人类一样开口说话。然后他就开开心心地来了。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如果实验成功,他余生将面对的,或许是无穷无尽死亡的阴影。
小男孩静静地趴在实验台上,接受了麻醉,已经快要睡着了。他昏沉沉地盯着我们看,用消耗类克隆人独有的那种红色的SHUT UP窗口,问道:我真的能学会说话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所幸他很快睡着了,程序员确认完程序,拔出芯片,拉过旁边的机械臂。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消毒、切口、移植、黏合。移植芯片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很快就好了。
“然后要让他静养一个星期,看看会有什么变化。”
2
芯片挺成功的,但是我们依然遇到了始料未及的麻烦。
在科学家遇害后的第一百零五天,Guo//Ji/a更新了举报制度。
更简单,更粗暴,更名正言顺,奖励更加丰厚。
简直像是一位唾手可得的、丰/乳/肥/臀的美女,但是你永远不知道她是不是德伊阿尼拉——那位杀死了自己丈夫的妻子。
于是我亲眼看见程序员炸了自己的家。
“至少它能逃过被搜查的命运。”他说。
那个家里,有自然生长的植物,有柔软的毛茸茸的毯子,有并非机器人收拾的、因此有些凌乱的茶几。
那是个舒适的、惬意的、带着点人类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家,那是个让人一走进去,就觉得放松的家。
程序员甚至没有回去再看它最后一眼,只是在外面隔离了消防系统,把房子的结构扫描进电脑。程序算出爆破点。机器人远程自组装完毕,做了几个□□,分别安置好,然后砰的引爆。
只有窗户里透出了拼命燃烧的颜色,门窗、外墙,一切完好无损。
程序员转过了身,没有看这一幕。
后来我看见他从记忆里打印了一个伸缩模型。好像是个小房子,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人。
那个人睡着了,面前浮着一篇文献。他好像在靠着谁的肩膀,不过,已经不可考了。
3
芯片的实验一切顺利。实验体编号15167382。
实验第七天,实验体活蹦乱跳,长出了声带。从这一天起,实验体的情绪逐渐转向低落了。
实验第十一天,实验体笑起来的次数只有第十天的一半。
实验第十三天,实验体一整天都没有笑。
“声带的副作用。”程序员认为。
15167382听见了,反驳说:“不是因为声带。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们都有名字,而我没有。还有你们的SHUT UP界面框是蓝色的,就我的是红色的。我觉得不公平。”
——广义来说,这还是声带的副作用。不过大概是“公平”这个词打动了程序员,他没有修正这个说法:“那你自己想一个名字。”
“哪有自己给自己取名字的?”15167382气得一梗脖子:“我监护权不是在你手里吗?你就不能给我想一个吗?!”
程序员没空理他,甚至眼珠都盯在面前的屏幕上,一瞥都没分过去:“那你叫狗蛋。”
“你!”15167382勃然大怒:“你是臭狗屎!”
“哦,你叫臭狗屎?”
15167382:“……”
他被气了个倒仰,把自己摔到床上,裹紧了被子,连脑袋也裹了进去。我怕他缺氧,只好放下书,想去把这坨被子石头掀开,结果被他轧了手。
过了一会儿,程序员手上的活终于告一段落:“少年人,你来给他取一个吧?”
同时,他用SHUT UP告诉我:叫“阿道司·莫尔”。
我愣了一下,不懂他用意何在。
——托马斯·莫尔,代表作《乌托邦》;阿道司·赫胥黎,代表作《美丽新世界》。
程序员简单向我解释了一句,但我觉得还有更深的隐情。
他看着我的表情,挑了挑眉:我们以前商量过,要是有孩子,就不冠我们自己的姓氏,这么叫他。
他已经能轻描淡写地提起科学家了。
但我总是不忍心。
后来那个孩子问我为什么要给他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我就顺口骗他:“组合了几个同学的名字。”
结果莫尔一脸沮丧:“所以我的名字还是偷来的……”
这小孩子倔,我一直百口莫辩。
——不是的。你的名字来自两位伟大的先人。他们的著作流传千古,在无数死水一样的脑海中点燃了绚烂的火花。连绵的火花撕开连绵的夜色,从此,我们拥有了在腐朽中千年不灭的精神。
4
莫尔的体征一直没有表现出异常,很快通过了俞非测试——测试结果证实了芯片的严格无害性。
于是大批被伪装成健身芯片的芯片流入人群。程序员是这样解释这个小东西的:“这就是健身芯片,注入后两个月能让人保持在自己想要的完美身材的那种健身芯片。只不过里面多了一个小插件,好像——有人觉得——可以顺便抵消声貘的影响罢了。”
销路不错。
毕竟,猎奇是人类的通性。“声貘”纠缠人类数百年,坊间一直没有偏方也就算了,一传出来,谁耐得住好奇?
何况还真的有效。
一时之间,这种叫“玫瑰”的芯片炙手可热。
跟着火起来的,当然还有它背后的论坛——玫瑰圣母。
5
“玫瑰”芯片开始投放,是在八月底。
九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涌入……“玫瑰圣母”论坛。
到了十月,这个论坛已经是一个活跃的世界了。有各种各样的人来了。
数学家公开揭露并反对了同性恋数学家法生被传统教育忽略的事实;艺术家开始呼朋引伴地要看透这个时代的光辉;有人呼吁着修改不合理的法文条令,有人要求**,有人抵制SHUT UP读取自己的大脑……就连莫尔,那么小的一个小孩,都呼吁起了人权的平等,“取缔供应型克隆人体系”。
“程序员,我觉得应该再加一个服务器。”有人嚷嚷着,“那群卖香水儿的真有钱,一下子买了那么多推广,上次差点崩……我都怀疑我还活在二战年代呢我!”
“是啊,现在还有人写程序刷账户等级,奖惩制度要完善一下!”
“这有个卖号的,禁言他!”
屋子里人声鼎沸,程序员只是叫住了我,然后沉默地站在我身边。我不明所以,他不说,我又不大敢问,直到听了这句话,程序员侧了侧耳朵,问我:“你听见了没?”
我:“?”
“‘禁言他’……”程序员叹道,“我们不也是像□□一样,在控制人吗?假以时日,我们就一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吗?”
……他想的可真多。我有点想吐槽。
“你安心些。”我只好安慰他,“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程序员咽下话,看了看我,又道:“你知道达摩克里斯的典故吗?”
这名字听起来像希腊神话,我们这时代有不少希腊神话被封禁了,我还没补完。程序员没多解释,只是叹了口气。
他今天的话出奇的少。
6
程序员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出面制止。
玫瑰圣母很快流行一时。使用了芯片的人们在论坛里畅所欲言,论坛里的内容也开始五花八门,最先出现了一个寻找性//伴侣的帖子,而后各类食物评点、体育竞赛、艺术鉴赏……之类的发言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出头来,论坛很快另辟了几十个副版块。又过了没两天,就出现了一位楼主,靠着文字直播自己的日常生活,只因语言生动活泼,就疯涨了千万粉丝。
终于有一天,我点开“日常”版块,被里面的一行标题吓到了。
《美食楼主@阿布大胃王 催吐,线下乱搞男/女/关/系,吃/鸡/大胃王,吃成黑木耳!李阿布,昧心钱好赚吗?别人的男朋友好睡吗?!》
大胃王是美食版块最近刚火起来的一类吃播楼主,以巨大的食量吸引粉丝。这个大胃王我看过她的视频,小小的一只,饭量是正常男性的十多倍,平时喜欢吃卖相精致的甜品,吃相雅观,人又甜,特色是戴着眼罩拍视频,只发了三个视频就收获了百万粉丝,在上一期论坛影响力评点上跻身了大胃王前三强。
我点进去一看,图文并茂,将阿布催吐、约//炮、睡//粉的证据一一排开,接着,从真名到工作到过往经历,详实地将“阿布大胃王”扒得底裤都不剩了。
此人言辞激烈,众人义愤填膺,阿布尚未回应。
楼里文字中的恶意几乎要戳出屏幕,还有许多人借此摆出自己往日的怀疑和猜测,是落井下石了。再往下,一些过分的语言更是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几句就看得我一个激灵。正好这时,程序员从我面前经过,我顾不得平日里对他的敬畏,连忙拉住他:“先生!……你看论坛了吗?”
程序员面无表情,吝啬地点了个头。
“阿布怎么能骗人呢——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们又怎么能那么说?”
程序员的心情似乎很差。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你相信人性吗?”
我:“……?”
程序员又问我:“你知道现在教育的普及度吗?”
这个我知道。
“5%。”我答道。
是脑发育最健全的那5%,被筛选出来,送入学校。剩下的95%我并不了解,据说是吃喝玩乐。
程序员激愤地冷笑了一下。
“剩下的95%,生来就是为了享乐,就是为了在现代社会里像猪一样被养着,过完一生,连基因也没必要留下。你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又不知道了。他的问题总是很尖刻,我常常答不上来。
“100%的人被关闭了声带,95%的人被关闭了思想。这95%,就是为了埋没那仅存的、连5%都不到的人性。”
7
阿布很快发布了道歉视频,注销了账号。
第四天,粉丝们的怨声载道还没平息,又有人长篇大论地挂出了一个登山博主,说他只是一个普通肥宅,体重三百斤,登山直播是合成的,疑点若干,证据若干。
登山博主在凌晨的四点十四分注销了账号。
玫瑰圣母论坛其实有一套举报投诉制度,只要点一下举报键,我们这边会对内容进行二次审查,看看它是否的确不符合要求。尤其是最初竟然有人放上了自己和男朋友的□□视频,那一次举报系统都差点被人民群众按得要报废了——虽然说回来,那个视频,也同时是目前下载率最高的视频。
不过现在显然不同了。大片大片的挂人长文,像病毒一样爆发开来。有人骂,有人反击,有人退出论坛。程序员领着我们反复调整规则,脸上的笑容一小时比一小时讥诮,最后他摔了手就走。
这里我已经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了,我只好追出去。
我还是不太敢跟他说话,就偷偷看他穿着一身黑,站着天台上,远远望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航道交错,飞车如流水。碳硅的航道骨架刚劲如龙,穿梭在形形色色的建筑群中,表面的银白色合金均匀平滑,反射着熠熠光辉。
远处蓝天沉静,白云休憩,有参天的树木和起伏的山脉,碧绿交杂,层林尽染。不时有巨鸟冲入云霄,唳叫声惊空遏云,在城市中都隐隐可闻。
这是个……美好的世界。
但不知为什么,程序员看起来还是会冷不丁跳下去,我还是悄悄叫了救援机。
结果救援机刚到,我松了一口气打算走,他忽然叫住我:“你们放心,我不会寻死。”
我尴尬地站住了,转身看他:“……你怎么知道我?”
他叹了口气,宽容地笑了笑:“我装了个探波仪,免得哪天不明不白死了。”
我讪讪道:“哦。”
我把救援机撤走,在天台边上坐下了。过了一会儿,程序员没有走,竟然也坐下了:“他从前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是那个温和的科学家。不过程序员似乎不怎么在乎我能不能听懂,他自顾自地说。
“他从前总说……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好的。只要善加引导,大家都会醒过来。他说远古时期的《大道之行也》和中古时期的‘**’,发源自不同的文化,却描述了相似的理想世界,这就说明人性是向善的,世界会好的……我从前不信,对他百般嘲讽。直到他走了以后,才愿意为他信一回。”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们堕落到如此地步,不是没有道理的。玫瑰芯片开启的可能不是伊甸园,而是潘多拉的魔盒。人类,身高两米,寿命百年,贪利求生、目光短浅,仿佛就是写在基因里的诅咒!”
我见他越说越离谱,忙劝他:“也不全是这样……”
程序员冷笑一声:“他看重你,所以我也愿意和你多说几句话。你看着吧,如果人人都是君子倒没什么,眼下这局面,还会有更恶心的事发生。你看着吧。在□□对我们下手之前,我们自己就要先乱了先死了!”
我好像没法反驳他。程序员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激愤,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叫我们下去,说又出事了。我起身的时候,听见程序员小声说了些什么。
我只听清了一句。
“……我怕他失望。”
8
这次的事很复杂。
倒不棘手——我们只是平台监管,根本没有我们棘手的份。
阿布注销后,一直有一小批粉丝为她鸣不平,只是都不成气候。这次,他们搞出一件大事。
事情开端是有人上传了一张论文截图,指出阿布被人胁迫,被抢了论文,还被对方泼了一身脏水。
这很天方夜谭,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初挂阿布的账号“听草莓芯”也像自己扒阿布一样被人扒出来,是阿布在实验室的导师,一边不满阿布不全心实验,一边又想拿阿布的论文署名第一作者,于是一边给她编黑料,一边又以阿布的学位威胁,逼阿布成为“没有感情的论文机器”。
这件事发酵得飞快,就我和程序员下楼的功夫,那个导师的表情包都能凑满一套九图了。
事情虽然不好,表情包却很沙雕,连程序员都没绷住一张冷脸。
借着这套表情包的力,转发很快上了百万。
两个礼拜前,三分之二个论坛都在骂阿布,一朝反转,骂她导师的人比当时还更多。甚至他们之间也有内讧,阿布的部分粉丝瞧不起这些调转枪口的人,骂他们是“新时代的网络愚民”,“成天被人带节奏”,同样地,被他们这么骂的人又反击“要不是我们现在阿布能沉冤昭雪?”,“总比见死不救好”,不然应该“让你们家‘啊,不……’自己糊穿地心吃粑粑!”
场面十分混乱,新旧势力轮番出场,口水横飞,你死我活。“阿布”这个词,以压倒性的优势在论坛热度榜首盘踞了整整一周。
第八天,一个小号悄悄冒头:“大家好,我是阿布,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已经从唐xx的实验室退出……”
大意是说她难以忍受“听草莓芯”的种种不人道,意气用事,放弃了学位,惨遭对方封杀,目前无处可去。
短短几句话,热度极高。第九分钟,有人自称是Atoms杂志社的编辑,认识某知名实验室的负责人,可以为她举荐。第十六分钟,这条回复被顶上第一楼,一进去就能看见。
第一百五十分钟,另外出现了一个帖子,用很弱并不确定的语气指出:“李xx十多岁时摔断了腿,好像是阿布砸的……”
有人就说:“难怪呢,难怪这个李xx只对阿布这样。我有一个学姐在李xx的工作室工作,李xx特别温和,周末还做饭给大家吃,反倒阿布眼高于顶的样子,对李xx从来没说过谢谢……”
……
……
一个反转接着一个反转,令人目不暇接。但开放式网络上最不缺的,当然就是更令人目不暇接的事物。阿布事件当然脱出了人们的视野,十天后,包括她的粉丝们在内,都很少有人再提起“阿布”这两个字了。
我仿佛看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但我没能想到,这场闹剧还只是世上所有闹剧的冰山一角。
9
阿布事件沉没没多久,我们终于完善了论坛规则,新增了一些“禁止人肉他人”这样从前看起来匪夷所思的条条框框。
发布这些规则当天的晚上,有人在论坛求助。
她说自己的脑不知道被什么人挟持了,警用AI却将其非法性判定为E级,无关紧要,没有立案。
虽然论坛里的人,经过了阿布事件,义愤已经有所疲乏,这件事却再度闹得满城风雨。
“脑挟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小到获取你所有的记忆**,大到控制你的思想。脑挟持在SHUT UP体系里是被绝对禁止的,一旦有人做出了脑挟持这样的行为,并被判定成功,那么SHUT UP系统将永远对此人封闭——他就无法与人交流,无法买卖物品,无法进入住宅、通过闸机,最后,他会孤独沉默,会无家可归,最终饥寒而死。
而“非法性E级”是个什么概念呢——我从前有一次,家政机器人出了点问题,自己又懒,所以把一个金属罐扔到了“不可回收垃圾”的分类里,这个行为,就被判定为“E级非法”。
令人心寒。
而程序员显然想到了更多,不然他不至于连嘴唇都发白了。他直接占了一台超级电脑,坐下就开始码代码。
天很晚了,他还没去睡。我回家后,躺在床上刷了好久的论坛,把这件事引爆的帖子都看完了,又睡了个懒觉,第二天去找他,他还是原模原样地坐在那里码代码,唯一不同的,是桌上多了几支提神剂。
程序员不怎么笑,平时没人敢打扰他,现在他手上有事,更没人敢跟他搭话。我抓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尔,去给他打了支营养剂。
程序员瞥了我们俩一眼。那个眼神,一贯是冷漠的,可好像有了些不同的东西。
像是恐惧。
我犹豫了一下,莫尔已经问了:“你怕什么呢?”
程序员没有说话,神色忽然疲惫下来。
他打空的那几支提神剂,都是化学物质,也只是能维持脑细胞罢了。
但情绪,是一种奥妙的东西。它虽然可以被控制,但控制情绪的同时,势必会对人体器官造成不可逆的损失。因此很少有人用。
程序员就带着这种“疲惫”的情绪,看着我们,整整三秒没有瞅他的代码。
“这件事,我还不能确定,所以不能和你们说。等我做好了这个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莫尔:“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对了,我们克隆人有一个集会,要到永宁街的867艺术区,我得去。月末就不回来了。”
程序员点了点头,手背朝外,向我们挥了挥手。
这是赶人的意思。
我和莫尔恰好都要去图书区,我有个疑惑,正好问他:“你们自称克隆人?不是说克隆人是侮辱性的称谓吗?”
莫尔嘲笑我:“难道你管一只猫叫三花猫就侮辱它了?还是非得管它叫暹罗猫才够尊贵啊?唉,连个名字都不敢直视,算什么人嘛!你们这些中老年哟……”
……我还不到二十岁,听得想揍人。
而这小兔崽子已经嘻嘻哈哈、噼里啪啦地跑远了。
10
论坛上关于脑挟持的事还没吵出个结果,程序员那边就给出了一个补丁,“反挟持插件”。
很方便顾名思义,我就不解释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被挟持了,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吗?”我私下里问他。
他反问我:“警用AI使用的判定标准,制定者是谁?”
我:“□□啊。”
程序员不说话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忽然意会了他的意思,明白了他前几天的焦虑,毛骨悚然。
11
现在毕竟已经是19878年了,反挟持插件推广得很快。
这时候,论坛里的人已经开始怀疑警用AI了。有人又举出,有人烧了自己的书,按照常识,是非法性B级的行为,可警用AI也轻轻揭过了。
这话引起了一番恐慌。
又有人蹦出来,说有的服装内衬上有微型摄像头,警用AI也一概不管;说自己的航行器出了故障,差点半路熄火肇事,AI也不调查事故起因;说自己走在路上,无端被一台警机拦住,登记了信息……论坛里三五日之间,就人心惶惶。
这样的事掀起了一大番讨论不说,还有人跑去其他板块指责他们只知道歌舞升平的娱乐,却不关心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同样的,人们又发现SHUT UP系统里的所有新闻都没有时事新闻,只有娱乐新闻,偶尔会登录一些科技新闻。
“娱乐至死”——有些人说。
但这场闹剧也很快收场了,收场的方式颇具戏剧性:烧书的事是伪造的,后面接连跳出来的诸多言论,也有一半都是假的,是为了博眼球获利。
如果说阿布事件只是让人们的义愤受到了打击,这些事,总是让人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因此接下来跳出来的一位,人们几乎只是转发,一致表明的态度是:“尚未求证,不知真假,且冷眼看着吧”。
这一次的这位,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说自己的一位学姐无故失踪了。
楼中的回复多半是质疑。
“SHUT UP也断了吗?不可能的,SHUT UP是植入人体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87891年了,哪个地方是信号和监控不到的?”
那小姑娘在下面哀切地辩解:“真的找不到了……我就算骗人,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办法骗人啊……SHUT UP的信号没有了,各处的监控也都找了……她拐进了洗手间,然后就不见了……”
还是没有人敢信她。最后是程序员看不过去,用一个小号,为她贡献了一个转发,一条评论,一个赞。
为什么不用他的私人号呢?他作为玫瑰论坛的创始人,那个号上关注者众,影响巨大。
——我是第一次,在程序员向来是非分明的心里,窥到了犹豫。
于是程序员开始着手完善信息审核机制。
说实在的,信息审核机制是个大难题——它会牺牲信息的即时性。可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即时性的信息就等同于废信息了。
显然,程序员也为难。在每一个具体的时代中,技术都不是万能的手段。
最后我提议,监视每一条信息的传播速度。对于影响因子增长率达到了500/秒的信息,初步核查其真实性,增长率达到了1000/秒的信息,进行二次核查。在此过程中,一旦核查出现问题,立刻掐断信息传播。
程序员同意了。
12
但这个后台规则,还没有用到,事情就再次发展了。
小姑娘的学姐被人发现了。
她昏睡着,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袋子,被人放在她失踪的洗手间里。那人没敢动,在论坛上联系了最初发帖寻人的小姑娘。
那个商场来往着许许多多没有芯片的普通人,他们都视而不见罢了。
小姑娘千恩万谢,把人带走了。
第二天,她更新了后续:“学姐”死于生殖器官变异。
转发数十万,评论十几条。
转发里是沉默,评论里是怀疑。
“是真的吗?”
“器官变异都治不好?”
“是炒作吧……”
小姑娘不再解释,也弃用了那个账号。
后来有人点了举报,到了我们的后台,我们还没处理,那帖子就整个儿地没了。
程序员脸色发白,反复跟我们确认,甚至要求每个人进行记忆自检。
——真不是我们干的。
13
“给玫瑰芯片再加一层隔离插件,咱们搬家。”程序员下了命令。
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完成了。在布置新据点的时候,我看见程序员翻出了以前的一张截图。正是他骗我入伙的时候,给我看的那张。
截图下面的界面是玫瑰论坛,学姐事件结束的前一天,我们新放出去了一批芯片,所以论坛里现在仍有人在吵。
最近的争吵,是新人们挑起的: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程序员的论坛页面也停留在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上。
我只是随便一瞥,瞥见了三条:
“有心无力。”
“我行的到底是善举,还是随波逐流、居高临下的恶行?”
“我看到的,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还是都是利益驱使下千人千面的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