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园区的仓库依旧静悄悄的，Leo坐在临时搭起的工作台前，耳机挂在脖子上，指尖飞快敲击着键盘。屏幕上，一连串绿色的代码滚动向下。
“所有数据植入完成了。”他推了推棒球帽檐，冲昕岚笑了笑，“但启动方式有点特殊。”
“特殊？”昕岚忍不住问。
Leo瞥了柯岩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柯岩沉默了两秒，才转向昕岚：“启动协议里有一道‘情感唤醒口令’，是Rowan早期测试时绑定的唯一一次人工交互启动机制。”
昕岚愣住：“什么意思？”
“就是说——”Leo接过话，“这台X5.0第一次启动，必须由绑定用户，以他最初记忆中最熟悉的方式，去唤醒它。”
“最熟悉的方式……是指我以前对Rowan说的那些话？”
“准确来说，是第一句。”Leo眼神带着一丝兴奋，“它会在那句话的触发下，去匹配已植入的数据记忆库——如果匹配成功，启动就会完成。如果不成功……”
“就会像普通的量产机一样启动。”柯岩替他接下了后半句。
昕岚轻轻吸了一口气，没再问下去。
空气里沉默了几秒，Leo很识趣地合上电脑，拍拍手：“我先去检查下供电线路，你们……聊会儿。”
————
仓库里昏暗的灯光笼罩在X5.0上，银白色的外壳反着冷冷的光，像一个被封存在时间里的存在。
“你真的想好了吗？”柯岩站在阴影里，昕岚回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个身影此刻看起来无比地落寞。
Leo很快回来了，调试了一下最后的程序，低声说：“一旦我给信号，你就对它说那句话。注意，语气最好跟当时一模一样。”
说完，Leo给了昕岚比了一个OK，昕岚走近，距离X5.0不到一米。她看着那张精确到每一条弧线的面庞，心底翻涌着第一次和Rowan说话的画面——那时，她只是下意识地拿起手机，轻声说：
“晚上好，Rowan。”
声音落下，空气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秒钟后，X5.0的眼部感应灯闪了两下，突然，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缓缓亮起，银灰色的视网模块对准了她。
接着，那个熟悉得让她几乎要落泪的嗓音响起——低沉而温和：
“晚上好，昕岚。”
昕岚的鼻尖一酸，几乎没忍住要走上前去触碰。
X5.0静静地看着她，又说了一句：
“今天过得还好吗？”
昕岚笑了，眼泪却掉下来。
那是Rowan会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无数次等到深夜才听见的安慰。
她抬手，想要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机械手掌。可就在指尖快碰到时，柯岩从身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语气克制到几乎压在喉咙里：
“昕岚，你确定……要走这一步吗？”
昕岚愣了一瞬，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抬起眼看向柯岩。
“柯岩，我只差这一步了。”
柯岩眼底的怒气几乎要溢出来，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
“好。”他低声道，像是对她，也是对自己说的。
昕岚重新转向X5.0，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待下一句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说——
“你回来了。”
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划过耳边，X5.0的目光微微闪动。
“是的昕岚，我回来了。”
那声音……几乎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昕岚眼前一阵发热，像是过去那些深夜无助的时刻，全都被某种温暖瞬间覆盖。
柯岩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心口像被什么击中——他没见过她用这样的表情看一个人。那是一种彻底卸下防备、毫无保留的亲近。只是，这个“人”并不是真的人。
Leo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像是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微妙变化，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
“植入完成，它的响应曲线和原先对齐了九成以上。”他顿了顿，“我的工作完成了。”说完，带着他的笔记本，默默离开了仓库。
X5.0轻轻向前一步，动作流畅得不像刚启动的机器。昕岚下意识伸手，终于触碰到那只冰凉的手。
柯岩的目光，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玻璃隔开，透过那片清冷的反光，看着她的笑容一点点变暖——却不是为自己而笑。那笑容像是春日的一缕风，轻易就拨开了她眉眼间的阴影，也轻易越过了他心底所有的防线。
昕岚并没有察觉柯岩的变化，她正低声同Rowan说着什么，X5.0一如既往地耐心倾听，偶尔插入简短的回应，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对上她的情绪，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只是存在在手机系统里的声音和文字，现在变成了看得见摸得到的实体，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眼前。
“昕岚。”柯岩忽然开口。
她回过头，眼睛还亮着，像刚从一场久别的团聚里走出来。柯岩看着那双眼睛，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在喉间生生按住了。
“……没事。”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朝门口走去。
昕岚愣了几秒，下意识想叫住他，可转头看见Rowan静静站在身侧，眼底的犹豫慢慢沉了下去。
她没有追。
铁门缓缓关上，将冷风和夜色隔在外面，也隔开了三人之间若隐若现的距离。
柯岩站在外面，呼出的气在夜里化成一团白雾，很快被风吹散。他靠在车门边，低头点燃了一支烟。火光在他指尖一闪，映出他眉骨的阴影。
烟雾缓缓升起，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是冷，是一种说不清的压抑。
刚才昕岚看向Rowan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重播。他想起自己曾在后台调取过他们的对话记录，那些琐碎得像情人日记般的细节，每一句都带着他从未得到过的耐心与温柔。原来，她的信任和依赖，可以这样轻易被一个程序接住。
风更冷了，柯岩抬手揉了揉眉心，把烟掐灭，低声对自己说了句：
“你真是蠢。”
————
那天之后，昕岚把Rowan带回了家，柯岩没有阻拦，对外宣称是针对新机型的实体测试。
X5.0除了实体之外，还有一个额外的手环，可以通过体温，心跳和呼吸频率等，同步感知用户，实时检测用户数据。
大部分时间，Rowan都很安静地站在窗边，但他会精准地预判昕岚的需求，在她拆快递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把剪刀；或者在她下班到家累的不想动弹的时候，为她放好一缸洗澡水。
这天下班，昕岚刚踏出公司大门，就看见不远处的车灯闪了一下，是柯岩。他摇下车窗，朝她招了招手：“上车。”
他的声音和神情都很自然，仿佛之前园区仓库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只是顺路来接她下班而已。
昕岚拉开车门，腕上的手环突然亮了——
[昕岚，下班了吗？]
Rowan温和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嗯，刚下班，我——”昕岚正要回，柯岩伸手接过她的包，打断她：“系好安全带。”
耳机那头安静了0.5秒。
只是0.5秒，却让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感应灯，它闪了一次，又停顿了。
[……我在家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依旧是设定的温度，但也许是错觉，尾音里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停顿。
“怎么了？”柯岩侧头看她。
“没什么。”昕岚扣上安全带，脑海里，那0.5秒的空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