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觉醒天命书

“吉时已到——!”礼官拖长了调子的唱喏,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赢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最后一丝倦意。目光锐利扫过坛下如蚁群般渺小的群臣,最终定格在面前那卷明黄丝帛、以朱砂誊写的祭天祷文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拿起那卷沉甸甸的祷文。

万籁俱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寒风的呜咽。

他清了清嗓子,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上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风中,仿佛能直达九霄:

“维天晟永宁二十三年,岁次癸亥,冬月廿三,嗣天子臣赢昭,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他的声音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字字句句,皆是祈愿国祚绵长、风调雨顺、黎民安康。他念得专注而投入,心神仿佛已与祷文合一,将自己、将大晟国的未来,都虔诚地呈奉于浩渺苍穹之下。

“……伏惟尚飨!”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按照仪轨,赢昭需亲手将祷文投入泰一鼎的圣火之中,让承载着万民心愿的文字化作青烟,上达天听。

他双手捧起祷文,缓步走向那吞吐着灼热气息的巨鼎。鼎中火焰炽烈,热浪扑面而来,他微微阖目,凝聚心神,将手中丝帛郑重地递向烈焰。

就在祷文的边缘即将触及那跳跃的、近乎纯白的火舌的刹那——

异变陡生!

赢昭的眼前猛地一黑!仿佛世界的光源瞬间熄灭,又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自灵魂深处而生!

紧接着,视野骤然扭曲、撕裂!

祭坛、巨鼎、火焰、群臣、乃至头顶的苍穹……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疯狂地旋转、变形、溶解!所有的颜色都被剥离、打散,最终被一种纯粹到刺目的金色所吞噬!

那金色并非光芒,而是……文字!

无数冰冷、沉重、带着亘古不变宿命感的金色篆字,从四面八方凭空涌现,如同狂怒的金色河流,又似倾泻而下的熔金瀑布,蛮横地冲刷着他的视野,灌入他的脑海!它们凝固、扭曲,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轰然砸在他的意识深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他神魂俱震!

不!

赢昭猛地咬紧牙关!舌尖被他生生咬破!尖锐的剧痛如同冰针刺入混沌的神智,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失态!绝对不能!

这里是祭天大典!他是天晟太子!是万民瞩目、代表天家威严的储君!若在此时、此地倒下或失仪,不仅是对天地的亵渎,更是对皇权莫大的打击!消息一旦传出,朝野震动,后果不堪设想!

强大的意志力如同磐石,在灵魂的惊涛骇浪中死死扎根。赢昭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从那恐怖的“金色书海”中抽离!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聚焦于现实——聚焦于手中那卷即将投入火焰的、真实的祭文!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微微颤抖。但他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将手中的明黄丝帛,狠狠掷入了泰一鼎的圣火之中!

轰!

火焰猛地窜高,贪婪地吞噬了承载着祈愿的祷文,瞬间将其化为飞灰,卷着缕缕青烟,袅袅升向依旧灰暗的天空。

“礼——成——!”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的放松。

“拜——”

坛下,早已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整齐划一地再次叩首,动作带起一片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如同潮水退去。

“兴——”

人群再次起身,垂手肃立,整个过程庄严肃穆。

赢昭的身体轻晃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稳住。他缓缓收回手,宽大的袖袍垂落,掩住了那只仍在痉挛的手掌。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阶下的群臣。

冕旒的玉珠在他眼前轻轻晃动,模糊了下方一张张面孔。他的脸色在冕旒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依旧,甚至比祭典开始前更加深沉,更加……幽暗难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异样从未发生,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如山、威仪天成的储君。

只有离他最近、一直侍立在侧的心腹内侍总管高德胜,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子殿下转身刹那那瞬间的僵硬。高德胜的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更加恭谨地垂下了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冗长的后续仪式在赢昭强大意志力的支撑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步履沉稳,动作合仪,指令清晰。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深处正经历着怎样的地覆天翻。诡异冰冷的文字如同附骨之疽,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嘲笑着他的命运,刺痛着他的骄傲。

祭天大典终于结束。沉重的礼乐声渐渐停歇。百官依序退场,羽林卫开始撤去外围的警戒。

赢昭在高德胜的虚扶下,一步一步,走下那漫长的白玉石阶。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他背脊挺得笔直,玄黑的衮服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流淌着沉重而压抑的光泽。

走下最后一阶,踏上坚实的地面。早已等候的太子车驾——一辆由四匹通体纯黑、神骏非凡的御马牵引的玄色金纹辂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高德胜小心翼翼地掀起厚重的车帘。赢昭并没有立刻上车,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最后一次抬眼望向身后那高耸入云的祈年坛。

祭坛顶端,泰一鼎的火焰依旧在燃烧,青烟笔直上升,融入天空。那曾是他与天地沟通的神圣之地,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嘲讽。

谢明夷!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反复复烫在心尖。

他凭什么?!

孤,又凭什么?!

赢昭的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不甘。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象征着天地意志的祭坛,转身弯腰钻入了辂车之中。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

辂车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燃着暖炉,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温暖而舒适。然而,赢昭一进入这封闭的空间,强撑了一路的意志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跌坐在柔软的坐榻之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闷痛。他猛地抬手,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殿……殿下?!”高德胜紧跟着进来,看到赢昭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老奴这就……”

“闭嘴!”赢昭猛地低喝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高德胜,“孤无事!管好你的嘴!今日之事,若有一丝……”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已足以让高德胜遍体生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高德胜腰弯的更低,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车板。

赢昭不再看他,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然而,脑海中那金色的文字,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

良久,当辂车平稳地驶离祈年坛区域,进入宫道,赢昭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未退,惊惶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与杀意。

“高德胜。”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冷,更沉。

“老奴在!”高德胜连忙应声,依旧跪着不敢抬头。

“即刻,”赢昭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传‘影枭’统领,来东宫暖阁见孤。要快!不得惊动任何人。”

“影枭”二字一出,高德胜的身体又是剧烈一颤。那是太子手中最隐秘、最锋利、只对他一人负责的暗刃,轻易绝不会动用。

“是!老奴遵旨!”高德胜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应下,爬出车厢,亲自去安排这绝密的传召。

辂车在宫墙夹道中平稳行驶,赢昭独自坐在寂静的车厢内,背脊挺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斑驳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车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朱红宫墙,琉璃瓦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象征着这无上的权力与秩序。

然而,此刻在他眼中,这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看着掌心那几道深刻的血痕,他用指腹碾过一滴血珠,犹如碾过一只虫子,眼底幽深如寒潭。

谢明夷……

无论你是谁,身在何处……

孤,定要找到你!

孤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命”,敢让孤做你青云路上的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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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之上
连载中愚者万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