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至交

梁逍之匆匆整理好就抱着书藉和罚抄纸跑到了课室里,只见周衿泽早已坐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姿端正,书本整齐。

趁离上课还有点时间,他走到周衿泽的座位前面坐下,周衿泽歪了歪头,梁逍之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结巴了起来,道:“谢…谢谢你…”

周衿泽唇角轻扬:“不客气,你昨晚等我等累了吧?下次你困就可以先睡,不用迁就我。”

梁逍之双手叠在了一起紧捏着:“嗯、嗯嗯…”

周衿泽说话轻轻柔柔的,梁逍之听得有点迷糊,连连点头。

周衿泽身上好像散发着一种兄长的气息,很可靠很温和,明明平易近人却又有点让人不太敢轻易靠近的感觉,让人倾仰生畏。他没有兄长,未感受过其中,但还是觉得与周衿泽说话,就像是跟一个不得了的人对话一般。

像周衿泽这么厉害的人,就好像平日里人们敬仰的神明一般,是那般的可望不可及。性格又是如此的好,真是让人仰慕,他也很想成为像周衿泽这样的人。

周衿泽微微俯首,柔声道:“快要上课了,先回座吧,我们下课再聊,直到睡觉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梁逍之挪了挪身站起来,扬起笑容道了一声:“好。”

那天下课后黄昏映落一前一后的影子,让紧接下来的日子添下了繁花锦笔。

他们彼此接触得越来越多,随着一朝一夕间,梁逍之亦越来越了解周衿泽。

周衿泽并非如他人口中一般有着先天的优秀,周衿泽会背书至深夜,会在空闲时间去练习各方面的才能,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去帮助他人,周衿泽是个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但还是有些孤僻。

这个世道不是家世好就能容易得到好的人际关系,因为家族的缘故,让周衿泽更难去交很要好的朋友,有很多人甚至会认为,像周衿泽这样的人或许会瞧不起他们,因为他自出生起就已经在许多地方赢在了起点,好的家势、良好的人力助物,他有不用努力就有的美好前程,与他们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人。

但,不是的。

周衿泽也只是一个爱吃糖的孩子,是一个对竹蜻蜓、波浪鼓感兴趣的孩子,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如同他们一般。

只是周衿泽从来不敢追求玩乐,他必须更加更加努力,他身在卓越的家族,有着要与皇族交好的命运,背负着日后一人撑起家族的责任,所以他一定要比他人更早的成长,更快的长大。

周衿泽也仅仅比他大一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这种重担竟然要落到了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身上。

梁逍之讨厌贵家之间的名利斗争,他不反对每个家族有自己的理念,只是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每个人都有力所能及的极限。

爹娘总是教导他,在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的事,就要先去考虑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之人,因为当自己选择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在一些人眼中你也许是英雄,是枭雄,是伟大的圣人,但在爱你、在乎你的人眼中,更多的是心疼和伤心。

在充满爱的环境下成长,他从来不曾受任何压力,他自知身于福中,他的爹娘对他宠爱至极,他无法身同周衿泽的感受,却也会为周衿泽感到痛心。但他无法对周衿泽去说些安慰的话,毕竟这就好像是一个幸福的人在揶揄别人一般。

梁逍之希望周衿泽能在他这里有一丝喘息之地,希望他能成为周衿泽只是作为普通的周衿泽生活时的一位同行者。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很快成为了彼此至交,每年一次的调坐他们都坐在了彼此的身旁,周衿泽会为梁逍之补课,会为梁逍之带回来替藉时觉得有趣好看的书,梁逍之也会把自己的果糖留给周衿泽,会在每夜守候至深夜等周衿泽回来,为周衿泽留着灯。

爹娘说过,家中有灯,便是有人还在等你。

若是他又不小心的睡着,周衿泽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抱他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

他们会在休假时一同外出游市集看皮影戏,去赏尽四季的花开花落,数年来,情谊只增不减。

时间飞逝,出师将至,状元试临近,回归家阁备考。恰逢梁逍之十四岁生辰,周衿泽亲手做了一台木轮车送给他。

“衿泽哥哥来啦!?”

两人已经好一阵子没见了,一听家丁传话,梁逍之便飞快的一路狂奔到府门前,不曾停下过脚步。

他扶着门边喘气,只见周衿泽微微靠着了对面不远处的围墙,交叉着手臂环在胸前。

一身蓝白对襟长衫,俊逸又雅致的人映进梁逍之的眼中,长发如墨散落在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头发束在脑后,身侧还放着一辆双轮车。

梁逍之顺了顺气,踏出了府门喊道:“衿泽哥哥!”

闻声,周衿泽抬首看来,放下了手背从墙上脱开站好,眉眼柔和,一见梁逍之他的嘴角便会自己挑起来:“吱吱,生辰快乐,出去转转吧?”

周衿泽带着双轮车来找梁逍之,梁逍之却完全没把注意力分给它,跑上去便拉住周衿泽的臂弯道:“你不是要背书考状元吗?”

周衿泽揉了揉他的头:“吱吱长大的生辰一生一年就仅有一次,我怎么能错过?”

梁逍之笑得开怀,道:“谢谢你,衿泽哥哥。”

平日里周衿泽把学堂的学服便穿得好看,休假时的衣服更是衬得他姿态闲雅,光风霁月,瞳若秋水,让人不住心泛涟漪。

梁逍之则是一身浅青轻衣,小发髻以竹簪束起,清灿俏秀,光线照落,睫毛与双眼映衬,乌澈灵动。

周衿泽一跨腿便坐了上去,拍了拍后座:“来,吱吱上来。”

见他示意,梁逍之扶着周衿泽的肩膀,侧身坐在了后方的皮木上,周衿泽踩上了脚踏,身微微前倾:“坐稳了。”

忽然的移动让梁逍之稍稍一摇,连忙抓紧周衿泽的衣肩,虽然没有撞到,但额头还是在周衿泽的肩上摩擦了一下,梁逍之缩了缩后,抬眸一看便是周衿泽的背。

这么靠近一看,发现周衿泽的肩宽又比以前宽了不少,背上微凸的肩胛骨透过衣衫显露出来,梁逍之看了一会,挪手抚了抚那道稍稍不平的凸骨,心道:“还是有些太瘦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很瘦,尚算适中,但他还是觉得周衿泽再长点肉就更好了,周衿泽身体长得太快了,光是长高就长了不少,反倒他不争气,都没能长到周衿泽的耳旁高,只能到脖子附近。

周衿泽的声音让梁逍之回过神来:“吱吱,你看。”

梁逍之看了看侧边,两边都是一整片的茉莉花田。

梁逍之沉迷着这一片花海,实在移不开眼睛:“哇…”

他从小便喜欢茉莉花,大概是因为阿娘的原因吧,他的阿娘总是会戴着一支茉莉发簪,簪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阿娘告诉他茉莉花是代表着亲切,忠贞、喜爱感受还有…

小时候好奇,他问过阿娘:“阿娘,你和阿爹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阿娘以前是茶楼铺主的女儿,是个普通平民。她抱着他一边回想一边笑得甜蜜的说:“你阿爹啊,总是喜欢来茶楼,点着同一壸茶,看我去给他上菜还有听我跟客人聊天。突然有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拎着一大束用草袋包着的茉莉花来到茶楼里,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我问他,为何是茉莉花?他说,他以前听到朋友的妻人说茉莉花的花语是:‘你是我的’。嗯…然后阿娘答应了,你爹爹就三书六礼把阿娘娶回来啦。”

这个故事周衿泽知道的,他告诉过他,梁逍之眸光粼粼:“是衿泽哥哥种的?”

周衿泽轻声道:“嗯,跟亩地的农夫借来了田。”

梁逍之眉梢漾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周衿泽下田撒种子的样子,深一步浅一步走在田上,有些笨拙,但又格外认真的样子。

他把手伸向前抱住了周衿泽的腰,把头靠在了周衿泽的背上,轻轻道:“谢谢,我很喜欢。”

周衿泽微微浅笑,没有接话,只是依然前行,一路微风吹拂。

良久,轻风阵阵,顺风捎来了一句话:“吱吱,你嫁予我吧。”

忽然的一句从前方传来,打破了原本的静好。

梁逍之双眼一睁瞳孔骤缩,心跳仿佛停顿了一般。

好一会,梁逍之都没有答话,周衿泽神色微微恍黯,又随即改口道:“我开玩笑的,不必放心上…”

谁知,梁逍之双手立马再把周衿泽抱紧了一点,道:“不,不是!衿泽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他的声音弱了下来,又带了点委屈:“吱吱真的上心了,衿泽哥哥不要是开玩笑的好不好…?”

周衿泽再过一年便要到适婚年龄了,他对周衿泽是什么感情自己最清楚了,只是他怕周衿泽不是,现在周衿泽都开口了,又怎能是一声随便开玩笑的就算了?

周衿泽没料到梁逍之这种反应,他以为梁逍之的沉默是拒绝,却不曾想梁逍之的心意也如他一般。

周衿泽缓缓把车子停了下来,他将手搭在梁逍之的手背上,安抚般的轻轻摩挲着,一字一顿认真地道:“吱吱愿意的话,我刚才的字字句句都不作假。”

梁逍之心里怦怦的跳,脸早就红透了,他埋下头,把周衿泽再抱紧了一点,这便是他的回答。

他们固然皆知这种事是难中之难,虽然没有哪个法条说男子与男子是不能成婚的,却也不曾有人试过。

尤其周衿泽的身份,周家是否同意也是一个问题,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仍然心照不宣的都想与彼此相守一生。

既然他知道了梁逍之的心意,那无论如何他都会努力的去尝试,实在不行,那就私奔,他不会辜负梁逍之。

梁逍之心中悬着的大石一瞬间如释重负,他松了口气,整个人完全的靠在周衿泽的身上,剩下的只有心安。

其实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发现周衿泽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特别喜欢,心里也一直悄悄渴望这份气味一辈子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贴伏在周衿泽背上的他,感觉到周衿泽的心跳比起刚才更加快速而强烈,和他一样,他们的频率近乎相同,像是心与心连在了一起。

回程之路,梁逍之一直闭着眼,去感受他们彼此间的心跳,心里有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找到了自己另一个如爹娘一般强大的存在。

要是爹娘是避风湾,那么周衿泽,便是他的归宿。

一日将至,每次跟周衿泽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手牵手围着府外绕着圈走,就是不想分开。

虽然牵手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毕竟那时候不是这样的关系,也不是这么认真的牵。梁逍之一时低头,一时又看向周衿泽,有时两人对上了视线,又会同时慌张的闪开眼神。

周衿泽把手缓缓垂移,两人十指交缠,梁逍之满脸通红,有点想松开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像烧水烫鸭子一样,扑通扑通起来了。

不过,等到真的要分开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了。

日落山西,夕阳斜下,他拉着周衿泽的手不愿放开,周衿泽无奈的笑了笑,双手捧着他的脸,往他的额心轻轻印上一吻。双轮车就停靠在了围墙,可梁逍之无心欣赏,他心落前方。

目送着周衿泽离开,街路大道,周衿泽频频回头。每一次、每一次,那双眼眸都仿如有着万水千山的眷恋与难离。

周衿泽站在那里,落日熔金,昏橙的金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准备入夜时总会格外凉几分,一阵大风吹过,周衿泽侧首的注视着他,稳稳的站在那里,只有发丝和衣摆随着大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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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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