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轮明月高悬于空,雪自窗棂边滑落,柳孤城端坐琴前,饶有兴致地拨动琴弦,桃木屏风立于其前,轻遮住了他的眉眼。从屏风外边儿看,不见其真容,方见男子身形颀长,气宇轩昂,好一春风恣意少年郎。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嘈杂声撕裂了夜的静谧,柳孤城生来喜静,这般吵嚷自然不受得,不免轻蹙双眉。
他循声往窗外望去,火光与人影交错,士兵手里提着刀,雪白的利刃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星点寒光,冥冥之中竟为这雪夜增添些许更为凛冽的寒。
“你,去那边,其余的且随我来。”领头的那个士兵大声说道,“陛下有令,务必擒拿要犯,得其头颅者,重赏!”
电光石火间,士兵们便犹如蝼蚁倾巢般紧随着领头齐步前进,无数双乌黑皮靴踏破了漫漫长夜,柳孤城垂首倾听,风将周遭嘈杂与刀剑之声愈吹愈远。
他不再理会,也不想理会,缉拿要犯不过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足为奇。
但当他欲要触及琴弦,门外却响起了及其微弱的叩门声。
将近子时,怎会有人叩门?
柳孤城心中暗道。
心是这样想,可他却先行一步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刺骨的风从门缝灌进来,柳孤城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但终是将门开了大半,他眯着眼往外瞧,寒风掠过他的眼尾,柳孤城只觉双眸一阵酸涩,他轻一眨眼,剔透的泪珠也顺着眼尾流下。
“怎么没人?”柳孤城小声嘀咕道。
当他正欲关上门时,余光竟不经意间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要被这风雪所侵蚀,隐没于天地之间。
柳孤城回过神来,慌忙向那人看去,只见一位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衣着单薄,身上仅穿着一件雪白里衣,如瀑的青丝用桃木簪挑了,此时却一呈狼狈之相。
北风猎猎,扬起了那位少年的缕缕青丝,掩住他的眼眸。柳孤城乍一瞧,便见那少年面色苍白,肤若白雪,身上劣迹斑驳,就连那件雪白的里衣上也满是一道道暗红的血印,他如将要摧折的朽木一般,屹立于风雪之间。
柳孤城看着这位身上染血的少年,其间犹如隔了两个春秋。
“你……”柳孤城愣怔了片刻,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他试探地问眼前的少年:“是从何而来?”
未待他琢磨明白,那少年便如失去依靠的墙头草一般,一个趔趄险些向后倒去。
柳孤城见状,一个快步上前,顺势握住了那少年的侧腰,将他扶住,揽在怀里。
“他好冷。”柳孤城指尖触及他的肌肤,却仿佛靠在自己怀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良久,怀中的少年终于开口,只见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奄奄一息的他从牙缝迸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呐:“……救、救我……”
音落,那少年便阖上了双眼,倒在了他的怀里。
柳孤城无奈地轻摇摇头,将那少年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回屋去,将他轻放在自己榻上,顺带为他盖好了被子。
风声渐息,一片死寂。
他好不安分,羸弱的身子微微蜷缩着,两道剑眉紧蹙,明明已经盖上了被子,柳孤城也往暖炉里陆续添了好几块炭,然而他的身子却还在颤抖,冰冷的寒意并未因此而消退些许。
“这般冷,莫不是跌进过冰窖里?”柳孤城用手背轻抵了下他的额,随即又将手拿开,心中暗道:我今年也才方及弱冠,他竟瞧上去比我年长些许,身子骨怎会这般弱不禁风?
也罢……姑且当我行了件善事吧……
未等柳孤城想完,那少年竟开始在榻上胡言乱语起来,柳孤城侧耳倾听,少年的嗓音温润如玉,但在呓语时却隐隐透着惊恐与害怕:
求求你,放过我……
我求求你……
放了我们西夏吧……放了我阿爹阿娘……
……我不想被俘……
“西夏?”柳孤城听到这两个字时蓦地一惊,原本狭长的双眸瞬间瞪得溜圆,他不住地神色一僵,揣摩道:“难道他就是……”
方才外边士兵要其头颅的人?
皇上下令重金悬赏的要犯?!
柳孤城霎时面色一沉。
也难怪他带着一身伤,踏着风雪前来……
也难怪……也难怪……这般冷的天,他竟会只身着一件单薄的亵衣……
“你叫什么名字?”柳孤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柳孤城杵在一旁默然看着他。
“疼……好疼……”少年轻声而急促地说道,两条眉越蹙越紧,甚至就连眼角也挤出了泪。
那清澈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颌,进而浸湿了衣襟。
“兴许是他太想家了吧?”柳孤城兀自想道,“也许再见面时不见故人影,反而阴阳两隔了。”
是啊,那生他、养他、爱他的亲人,他又怎会舍得?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不疼不疼。”柳孤城用袖袍将他两颊的泪拭干,柔声安慰他道,“我给你弹曲儿,好不好?你听了就不会疼了。”
说罢,柳孤城便起身去抚琴,指尖触及琴弦,发出悦耳的音律,一首《高山流水》便从他指下柳流出。
乐曲声缓缓灌入少年的耳朵,不知不觉间,他的眉竟渐渐舒展开来,仿佛一切的痛楚皆因一首曲子而消失殆尽。
奏罢,柳孤城下意识地去看他,见他眉心舒展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应该……不会疼了吧?……
方才在雪地里太暗,柳孤城这才真正看到他的容貌。少年生得漂亮,剑眉下是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下颌线干净利落,许是传了他阿娘的皮相,若为女子,定是这整个汴京中最貌美的姑娘了。
回眸生百媚,一笑倾全城,应当说的就是这般美艳吧?
柳孤城轻笑着摇摇头,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听着外面的萧萧风声,在琴前干坐着。
这一坐,便是一宿。
翌日,正值卯时,少年忽而在榻上惊坐而起。
“你醒了?”一道清风般的嗓音在他的耳畔边响起,柳孤城打了个哈欠,旋即说道,“还疼吗?”
“我……”少年支支吾吾地说着,似是有什么话要道出来,却又堵在了喉口。
他正欲起身下榻,却不曾想旧伤复发,胸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嘶……”少年疼得蹙紧了眉,但还是忍着痛执意下榻。
“别乱动。”柳孤城定住他,关切地说道,“你的伤还未愈,加之现在天冷,小心着凉。”
顿了一下,柳孤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将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给卸了下来,披在了那位少年身上。
“这是……”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怕你着凉了。”柳孤城讷讷道,“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到阎王那儿指不定又要告我的状了。”
音落,榻上的少年不禁笑了,他眯起的眉眼便如那绽开的桃花瓣,亦如天上的弯月。
“对了。”柳孤城突然话锋一转,绕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柳孤城,孤独的孤,城阙的城。”
半晌,少年都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罢了。”柳孤城有些失落地说道,指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琴弦,“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不过是在昨夜里救了你一命,出了这扇门,过了这门槛,我们便互不相识了。”
说罢,柳孤城便抬指去抚琴。
“羌笛何须怨杨柳……”柳孤城轻声吟道,他垂眸抚着琴,神色认真。
还没有等柳孤城说完诗的下一句,那少年竟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不负韶华行且知。”
柳孤城神色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我叫花且知,你叫我阿知便好,我爹娘都这么叫。”少年看着柳孤城那疑惑的眼神,一丝不苟地正色道,“还有,谢谢你昨夜肯收留我。”
倏忽,他压低了嗓音,继而道:“只是现在碍于身份……你放心,来日我必将有所回报。”
话音刚落,他便又欲下榻。
“等一下!”柳孤城定住了他,“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妨留下来歇息几日,待伤势痊愈了再走。”
闻言,花且知陡然一愣,木然道:“你可知……”
他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柳孤城便一字一顿、坚定不移地说道:“我知道。”
应一朋友之言,特执笔写此文,篇幅会很短,甚至对于你们来说算不上虐文,总之,还是那句话,祝大家食用愉快!(悄悄说一句:这一章是糖……(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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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