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在外,行军征伐,恐有不测。
太后患病,几时能好,一样未知。
齐王,宁王,金阳长公主,薛太妃,朝中各有亲信。
萧氏,窦家,韦族,大家大族,见风使舵,举棋不定,当是常态。
圣人厌恶我,偏又看重阿兄的两个儿子。
我与薛家不共戴天,偏又舍不得竹枝。
亲疏远近,性情冷暖,绑着人情世故。
李家太极宫争斗不休,长安局势推着人心偏向。
长安太极宫,满墙墙头草,满林风中竹。
先帝,活着是我的靠山,死了更是我的踏脚泥。
李家阿爷,又不是我的亲阿爷,他便是我的亲阿爷,我也照踩不误。
我为给自己出一口气,谁的名声也不顾。
薛太妃辛苦奔命为李家,为先帝生下五个儿郎,巧的是,李家多的是断子绝孙不留后代的逆王……
我在南郊,把那些逆王的名号从荒地里挖出来。
薛氏五子,不该为先帝皇子,当为逆王子孙。
李家立嗣过继一事,本该由掌权者主张。
祖宗之事,该由圣人,太后定夺,我一个有爵的外臣,料理不了。
我不是李家人,故而需得用李家人整治李家人。
李家,若要说谁辈分最高,论辈分,当属凉国公主。
凉国公主少时出家为尼,公主的辈分,从圣人这一代往上数,一只手不够。
公主高寿。
过往几年,我年年随太子殿下去长安城外的观音禅寺送寿礼,为公主庆寿。
李家,不论兵变、宫变、政变、事变,凡夺大位者,皆要躬身亲养凉国公主。
金銮殿坐着的,若不恩养公主,那便是不仁不义不恩不孝,罪大恶极之辈。
凉国公主若有求,先帝,太后,圣人,无有不依,无有不从。
公主在外,不进长安,少来太极宫。
北地,辈分高,血脉亲,有软处的,能在太极宫说上话的,只有一个信王。
捱到次日,我请信王入太极宫。
我尚未开口。
信王问我,究竟如何处置薛氏一族?
我捧心坦言,我为外臣,薛氏,自是留于太后、圣人处置。
当着信王的面,我提起了从前的赵王、周王。
信王,遭郭贵妃多年幽禁,一朝出了王宅,来回不过五年,大王不再因噎废食,早成了前朝名副其实的王弟,本朝正经八百的王叔。
多年前,大王公然为赵王周王求情,如今翻了脸煞觉晦气,还问我,“怎提及那些逆王?”
圣人会回到长安,太后会药到病除,奴只恐刀剑无眼,奴只怕药石无医,长安若乱,太极宫若无君主,奴要保举越王为新君。
薛氏大罪,万死莫赎,奴要为先帝保全李家血脉,这才想着将齐王宁王过继出嗣。
漂亮话,算计话,假惺惺的好话,在我心里翻滚了千百遍。
话到嘴边,我竟说,“昨日夜里,薛太妃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奴一夜,还说等她的儿子做了圣人,头一个杀奴……不放薛家五子去给逆王们当子孙,奴咽不下这口气……”
信王听不明白,我也不多弯绕。
“侄儿怎比得过女儿,侄孙怎比得过外孙?”我说。
信王有先后两位圣人,两朝的恩赐,更有朝臣贵族的奉送,几年间,累积的钱财,够潆阳寿阳两位公主抛掷个百年。
大王无子,更不愿过继李家子孙。
“王叔若能顺我心意,奴也如王叔的意,大王所有,一半儿归潆阳,一半留给寿阳,绝不让李家儿郎入信王宅。奴不能办的事,大王能办,大王不能说的话,奴代王叔向太后张口。”
话尽,我起身拜谢信王。
李家人,只要可用,只要能用,我全拿来用。
送别信王,大王问我,“战事几时能平?”
“平卢何时能回,奴也不知。”我道。
大王摆手,忙说,“哪个说平卢,本王是说长安。”
长安的战事?
长安,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哪里来的战事,纵有逆党,已让我下令圈禁……
“你和圣人,你同鹤奴的战事,几时能休止?你们君臣不和睦,吓得我们李家各个人心惶惶……”
王叔直言不讳,阿湘一字不差转述与我。
我愣在原地。
长安的战事,我和圣人的战事,几时能休?
李家不知,我亦未知。
想来,待到我离开太极宫,战火慢慢也就平息了……
“快了,快了,就快了。”我说。
我就要离开太极宫了,自然快了。
次日,信王请旨,我准奏。
董贵人去齐王宅,祝贵人往宁王宅,齐王,宁王不得不跪着接旨。
再不情愿,也得接旨。
至于薛氏羽翼下的朝臣党羽,信王,多的不会说,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此乃李家家事……此乃李家家事,此乃李家家事。
大王绕着太极宫说,转着长安城喊。
借着李家人的名,使着李家人的力,分明是我的主意,信王为我一力承担。
先帝有七个兄弟,除去信王,郭氏太子,光王,还有三个兄弟。
正巧,应了荣王,梁王,瑞王。
九郎,十郎,十二郎,给逆王们做了儿子。
齐王,宁王,自然是做了赵王,周王的孙辈。
那些个逆王,谁会为他们平反?
薛氏五子出了嗣,离皇位越来越远……
先帝这一支绝嗣,长安王族死绝,皇位,轮到洛阳王族,也算不上他们五个。
明知他们死期不远,我偏要在心口扎上一刀,儿时受的苦痛,我一刀一刀,往太妃心窝上扎。
薛太妃一辈子辛苦,为李家的逆王们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她自认有冤情,谁与她诉冤?
女官教导荣王,梁王,瑞王,不许他们再唤太妃为母妃,又是哭哭啼啼扎扎实实的一刀。
太妃捧着我,她求着我,求我收回成命。
她的儿子成了罪孽深重,逆王们的后代,我笑着说,“你生的,本就不如杂种,眼下,更不如了……”
我就是要慢慢地,一点一点还报给她,一步一步折磨死她。
我存了心大费周章,就是要看薛太妃在我面前,跪地求饶,以报多年之仇。
得权得势就是好。
金阳长公主,淮阳长公主,李家的公主,指着我破口大骂。
“好在圣人瞧不上你,真要让你做了皇后,必是一代妖后!”
我睡在圣人的龙椅上,闭着眼,听不见。
公主们骂够了,我睁眼笑着说,“不愿当先帝的女儿,不想做公主?也好……前朝的襄王,正缺两个女儿,公主去给仇家做女儿,可好?”
认襄王为父,公主降为县主。
金阳长公主,再不能认自己的父皇做阿爷,公主噤声。
淮阳长公主,再不能做公主,公主被镇住。
我“敲碎”她们的膝盖,说的话做的事,全往她们死处敲打。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能让厌恶的人全部跪下哭着求饶。
圣人的宝座,就是舒服。
坐着皇帝宝座,我那时嚣张至极。
哪里想得到几年后,世事变迁,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我也落得一副痛哭求饶的惨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