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两人赶到医院是半小时后,陈懿站在吃了镇痛药陷入睡眠的池争床前,脸冷得煞白煞白。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陈欣赶紧走到床边,先是用手摸了摸池争的脸颊,然后抬头看向陈懿。
“怎么回事?”
陈懿含糊不清地回答:“人太多了,他没躲过那台电动车......人在外面,你看到了吗,是个男的,喝了酒。”
“我没看到他。”陈欣顿了一下,“警察来了?那人在派出所?”
“大概。”陈懿感觉自己的气息在一点点减弱,一开始他很怕池争中途醒过来,自己不在,母亲一问他就全部说了,可等到陈欣真到了医院,他又没那么怕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还当自己大儿子是被那么多血吓到了。陈欣毕竟社会经验丰富些,直到池争没有受重伤,态度也没那么焦急,起身去外面和主治医师谈话去了。
池父站在床脚,眼色沉沉的看着自己儿子,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池争每次遇到陈懿都会出点幺蛾子。池争是个怎样的性格,他心里其实明白,不是那种会跑到大马路上被车撞的莽撞,出事了大概也是电动车车主全责,如果是这样,他定要给池争讨个公道的。
既然池争的伤势稳定下来,陈欣留在医院里,他要亲自去一趟派出所调十字路口的监控。
结果陈欣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你是说他有可能瘸腿?!”
只是突然的惊叫,很快陈欣把声音压低了,带着泣音。
病房内的人都听到她的话,心里顿时凉大半。
“陈女士,只是有一定的概率,具体什么状态,还是得看患者康复情况,以及治疗是否有效。我们也建议您带着孩子转移到市中心院,那里骨科专家相对经验会更丰富些。”
声音渐渐远去,他们大概是走到办公室继续谈话去了。
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为了照顾随时可能醒来的儿子,池父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工作信息。心里各种烦乱,池争若是落下残疾,命运将会大有不同,原本为他定下的种种训练,也不得不取消了。
想着想着,眉头不由紧皱起来,本就显得严肃的面容,更像个阎王。
陈懿觉得池叔的存在感实在明显,如芒在背,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去对着人坦白是他多手推了一把好心给他送围巾的池争,才导致事态至此。
看向床上打着石膏的池争,陈懿阵阵后悔。
要是自己不那么冲动就好了,捅下这么大个篓子。
真相就是根撑着巨石的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断裂,石头掉下来把自己砸死。是被池叔查监控发现,还是池争醒来控诉。
不知道站了多久,池父才突然反应过来,陈懿还在那里干站着,事情和他无关,其实是可以回去的。
“你先回去吧,明天你看请假或者上学都行。”
陈懿讷讷答应,确实时间已经很晚,池争迟迟不醒,他也没办法再让自己生着病的身体再撑下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病房,经过办公室,看见陈欣在里面用纸巾擦着眼睛,喉咙一哽,强吞咽着唾沫,打招呼的想法灰飞烟灭。
走到电梯间准备下楼打车回家,发现谢嶂还等在外面。
医院冷色调的灯光让谢嶂注视他的脸有些冷淡,陈懿感觉自己有点抬不起头。
谢嶂很讨厌总是犯错的自己吧。本来只是存在心里的恶毒,一下子成真,陈懿对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没说话,摁下电梯下行键。
“我送你回家吧,车已经在下面了。”
“嗯?”
“我家的保姆、没走。”谢嶂转个角度,和陈懿并肩面对准备到位的电梯,“我让她开车在下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自己回去。”
“今天你生病了不是吗,怕叔叔阿姨照顾池争,让你一个人回去。”
陈懿苦笑,谢嶂真是个仗义可靠的朋友,他想要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总被谢嶂发现。
红色的数字在他眸子里跳动,电梯楼层显示慢慢靠近本层的数字。
“谢嶂。”
“怎么了?”
陈懿抿抿唇:“我不是好人。”
“哦,所以?”谢嶂挑眉。作为知道事情始终的目击证人,他一点没惊讶。
“所以你没必要对我太好。”
“小懿,如果你觉得自己要做个坏人,那就不要推开我。”
谢嶂低头看他。
“你可以尽情利用我,只要你开心。”
陈懿呼吸一滞:“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兄弟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嘛?”谢嶂抬臂勾着他的肩膀,热热的身躯贴着陈懿,传递的温暖让他不再想着躲避。
电梯门打开,他们进了电梯。
那晚是谢嶂送他回家的,他们还越好,陈懿生日那天,要两个人一起出来玩。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谢嶂伸手,握了下他的手,偏小的手攥在掌心里,不轻不重地压了一下。
“明天见,小懿。”
陈懿回头看他的样子像是受到一点惊吓,谢嶂想,他表现得还是太暧昧了吗?
可是做朋友那么多年,他忍耐了很久。
已经到了决堤喷发的地步。
所以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向对方示好的机会。
第二天陈懿照常上学,他背着包和谢嶂一起走进教室所在的楼层走廊。
听见周围有些针对他昨晚恶劣态度的窃窃私语,他脸崩得紧紧的,怕在别人看来他有什么异样。
谢嶂挡在他前面,帮他推开教室门,放好书包,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没拆封的感冒药。
从装热水到撕开包装给他吃药,陈懿没有动一步,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帮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其实经过一晚以后,陈懿已经没有昨晚那么难受了,他发现人类身体其实并不如想象中脆弱,吹个冷风,也不会怎样。
池争仍在医院住着,陈欣已经帮他请了一个学期的假,为的就是让池争在受伤期间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康复上。
反正他的弟弟天资聪颖,哪怕一整年不上课,也不会比别人差多少。
只是父母早上从家门离开前,都没提到过昨晚电动车碰撞事故的细节。
他——池争受伤的始作俑者,从这个事件里隐身了。
陈欣只是叮嘱他可以多去看望弟弟。
但陈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晚上放学之后,他自己去了医院,还是那间病房,从房门转进去,大灯关上,夹在床架上的台灯照得池争一身金黄,他正把书摊在床上桌,专心致志地看着。
陈懿在门口看了一小会,才慢慢走进去。
“陈懿。”池争眼睛盯在他身上了,这次他没再叫他哥哥。
“医生说我可能以后走路都不稳了。跑步、跳跃都会有风险。”
陈懿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池争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眼泪从他漂亮得像女孩一样的眼睛里涌出来。
“你赔我的腿——”
陈懿垂在双腿边的手握紧了,他麻木而害怕地听着池争近乎癫狂崩溃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换位思考,如果是池争害他这样,他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对不起,我、我会尽力补偿你。”
“补偿我?你有什么,陈懿,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啊。”池争脸颊几道泪痕,听到他的话反倒笑了。
“......”陈懿自然清楚,自己什么都没有,“每天下课之后,我会给你讲课本上的内容。”
池争没说话。
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原谅自己,也不想自讨没趣,陈懿拉紧肩膀的背包带,打算离开。
“好啊。”
池争开口:“到我出院以前,你都要过来。”
陈懿点点头:“我会的。”
兄长离开后,又剩下冷清阴暗的病房。
池争把书合上,桌子收起来放在一边。
脸上的泪水已经完全干涸,像张蛛网爬在他的脸颊,刚才那种伤心欲绝的神情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而得意的笑靥。
他轻轻抚摸自己受伤腿骨的那条腿,好像刚才那个大喊要人赔偿的少年不是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