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梧桐街浸在琥珀色的晨光里,源城已经要入冬,气温降下来不少。
榆树的叶片边缘凝着露水,树枝早已承受不住树叶的重量,被露水一压直接直挺挺掉了下去。
希希散散的光把迟渐校服袖口的褶皱照得透亮,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涂满街道的每一道缝隙,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最近流感频发,姜野和陆晓同时发烧,双双请假回了家,连云叔今天也因为家里事请假了,迟渐只能闷声自己去学校。
还好他家离学校不算远,一路上玩玩手机买点早餐就差不多了。
早上人不多,不是赶往学校的学生就是早起锻炼身体的老人还有埋头苦干的环卫工人,人行道上焦黄的落叶被踩出一堆咔嚓声,像被碾碎的薯片,听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迟渐还叼着半块烤冷面往嘴里送,举着剩下半盒烤冷面晃悠在人行道上,另一只手正对着空气狂点,他在跟系统吵架。
“什么叫空间宠物模式能耗过高,建议宿主减少非必要情绪波动?老子骂你也算非必要?”他压低声音,肩膀因为激动微微耸动,“昨儿那破狗把我最喜欢的一个玩偶好心送它结果被它咬成碎纸屑这事儿,你管不管?”
【系统提示:宠物智商与宿主情绪波动呈正相关,建议宿主保持平和。】
“平和你个……”迟渐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个趔趄。
不是被石子绊的,而是整个人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视野里的梧桐树突然开始旋转,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他听见自行车铃铛尖锐的响声,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最后是自己后背撞上垃圾桶的“哐当”声,烤冷面甩出去半米远,酱汁溅在路边花坛的冬青上。
还好没泼自己身上,这是他第一想法。
“操……”迟渐骂骂咧咧地撑着垃圾桶站起来,后背火辣辣地疼。
撞他的中学生吓得脸色发白,自行车歪在一边,赶忙跑过来就要扶他:“对、对不起啊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
迟渐揉着腰,婉拒了他的好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向口袋,手机还在,但刚才那阵天旋地转太诡异了,像空间突然漏电。
他皱眉看向系统面板,果然跳出一行红字:【警告:空间能量不稳定,请勿在现实世界频繁调用。】
“搞什么鬼……”他皱了皱眉,一看屏幕发现就剩下十几分钟了,于是顾不上追究,匆忙说了句没事就拍了拍灰就往学校跑。
迟到是小事,今天要交物理竞赛名单,老张说过要是年级前五不去,就得按名次往下捋,陆晓正是第六,求爷爷告奶奶了一个周了让别选到自己。
视野里闪过一道人影,斜前方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垂着头抬手捋发,手腕上的手链抖落几点微不可察的粉末,落在她脚边的阴影里。
迟渐一愣,蹙眉盯着那人看了几秒,看不到脸,莫名觉得眼熟,却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纪珩在三排开外的梧桐树下站定,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却在看见那抹钴蓝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他认得那条手链,四叶草吊坠的缝隙里嵌着经年不化的蓝,三年前南季中学的监控死角里,同样的色泽曾沾在张瑶泛白的指甲缝里。
女生侧过脸,双马尾扫过肩线,耳垂上的水钻耳钉在晨光里晃出冷光,正是洛央。
她比初中时长高了些,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的玻璃珠。
然而等他一瘸一拐冲进办公室,老张正对着名单唉声叹气,看见他跟见了救星一样:“哎呦迟渐!你可算来了!快签字……哎你这后背怎么回事?”
“没事,摔了”迟渐顾不上背后的一片惨烈,抓起笔就往纸上戳,想着不能磨叽了要赶紧交了。
笔尖刚碰到纸,后背突然一阵剧痛,眼前猛地发黑。
他晃了晃,笔掉在地上,声音都带了颤:“老师我可能,去不了了……”
病房中的消毒水味呛得迟渐直皱眉,纪珩站在床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冰袋和药膏。
“你怎么……”话说一半就感觉手上一凉。
纪珩把冰袋裹上毛巾递给迟渐,语气没什么起伏:“医生说软组织挫伤,至少休息一周。”
“一周?”迟渐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又被剧痛逼回,“竞赛下周就开始了!老张没说找谁替我?”
纪珩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正是竞赛报名表,他的名字已经填在迟渐原本的位置上,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
“不是吧同桌?”迟渐挑眉侧头去看他:“老张让你去?他怎么想的,你不是说你最烦这种比赛了吗?”
纪珩替他把冰袋按在背上,指尖透过毛巾传来微凉的触感:“他说‘年级第一不去,难道让年级第六去丢学校脸?’。”他顿了顿,补充道,“还说你昨天跟他拍胸脯保证,说就算断腿也要让前五名的名额‘物尽其用’。”
迟渐:“……”
他确实说过这话,当时为了抢名额跟老张吹牛逼,谁知道真断腿了。
“行吧行吧”他叹了口气,瘫回床上,“算你运气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拿不了金奖,回来我要揍你了”
纪珩低头收拾药膏,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哦?你打算用哪只手揍?”
迟渐这才发现自己右胳膊也蹭破了皮,正贴着创可贴。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腹黑鬼计较,转而打量起纪珩:“但你去参加竞赛,不耽误复习?听说决赛跟期中考撞期了。”
“无妨”纪珩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顿了顿,忽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冒着热气的烤冷面满满当当,“重买的”
迟渐愣住了,他的那份烤冷面掉在地上沾了灰,害怕迟到也就没再买,没成想还能吃到。
他接过盒子,热气瞬间扑在他脸上,他一下乐了,笑着抬头去逗纪珩:“哎同桌,那你跟踪我这事儿就不计较了”
“那谢谢你?”纪珩弯腰猛的凑近他,两人鼻尖还轻轻碰了一下。
这个距离太近了,属于彼此的气息缠绵悱恻,迟渐甚至能感觉到纪珩呼出的气打在他脸上。
纪珩眯缝着眼与他对视几秒,注意到迟渐右眼眼角有颗黑痣,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活动。
他收回视线,见好就收,转身离开的同时也不忘叮嘱:“好好休息,别乱动”
随着纪珩的离开,他味道也散了,迟渐埋头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随即整个人都像没了骨头似的窝回去了,像小狗耷拉下了耳朵。
纪珩的味道,不见了。
他没注意到,纪珩走出医务室时,拿出手机给老张发了条消息:【老师,迟渐的竞赛资料,我下午去他书包里拿】
竞赛考场设在邻市重高的科技馆,玻璃幕墙外是连绵的香樟林,此时变成成片的橙黄色。
树叶互相击打然后不断掉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像在进行什么拳击比赛。
纪珩坐在考桌前,指尖转着笔,目光落在斜前方第三排的背影上。
洛央穿着白色连衣裙,发尾用同色丝带系成蝴蝶结,背影纤细得像只振翅的蝶。
她桌上的矿泉水没拧瓶盖,瓶盖朝向纪珩的方向,瓶口边缘凝着点几乎看不见的结晶。
开考铃响时,洛央忽然举手示意监考老师,说钢笔没水了。
她起身走向讲台,经过纪珩考桌时,袖口的蕾丝花边轻轻擦过他的试卷,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纪珩闻到那股香气,瞳孔微缩,三年前张瑶被送进ICU时,身上就沾着这种廉价的甜香,混合着消毒水味,像朵腐烂在玻璃瓶里的塑料花。
他低头假装答题,余光却瞥见洛央回到座位后,从笔袋里掏出支备用钢笔,笔尖在台灯下闪过异样的反光。
那不是普通的铱金尖,而是中空的金属管,管口封着层极薄的蜡膜,里面隐约能看见蓝色的粉末。
她拧开笔帽,对着掌心轻轻一磕,蜡膜破裂,粉末落在她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甲缝里。
交卷铃响的瞬间,纪珩看见洛央起身时,手指看似无意地划过他的考桌边缘。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纸巾,在桌面擦过,纸巾上留下一点淡蓝的痕迹。
走出考场时,洛央的跟班突然撞了他一下,矿泉水瓶掉在地上,蓝色粉末洒在纪珩的白球鞋上。
"对不起对不起!"跟班慌忙道歉,洛央却在不远处轻笑出声,声音像冰锥划过玻璃。
纪珩抬头看她,她立刻转开脸,对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整理裙摆,连衣裙上的刺绣蓝蝶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纪珩!”迟渐坐在轮椅上被同学推着过来,手里扬着袋刚买的橘子糖,“考得怎么样?看见没,哥给你带了胜利品!”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纪珩鞋上的蓝粉,“你鞋上是啥?画画颜料?”
纪珩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纸巾擦掉鞋上的粉末。
这次纪珩没急着离开,只是找借口打发走了迟渐,他找到带队老师,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洛央被年级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洛央同学,这是你今天带的矿泉水吗?”主任拿出证物袋,里面是那瓶没喝完的水,“我们在里面检测出了违禁药物成分,你还有什么话说?”
洛央瞬间脸色煞白,但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只是靠在椅背上轻轻瞥一眼袋子就冷静回应:“巧合而已”
“是吗?”纪珩站在一旁,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那你袖口的蓝色粉末,跟‘凝神散’的颜色也挺巧合”
“还有”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你刚才在走廊跟朋友打电话,说‘可惜没成功,纪珩那家伙太精了’,需要我把录音现在放出来让大家听听吗?”
“这东西在黑市卖三千八一小包,这场意外,还真下血本”
洛央知道没法子了,其他的还好,只要拿钱能压下去的事情她都当不是事儿,但涉及到这种东西上她没办法压,有钱也没办法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纪珩,居然心思能这么缜密,不仅发现了她的企图,还留了一手。
纪珩临走前听到她在身后喊:“纪珩,你不用管的,这本来都是为了迟渐准备的!”
洛伊被取消了竞赛资格并受到了学校处分的消息传回一中时,迟渐刚能下地走路。
他听完纪珩的复述,挑了挑眉:“可以啊纪珩,挺有手段,没看出来你还有当侦探的潜质,让我看看截图”
纪珩正在给他削苹果,闻言动作顿了顿:“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处理麻烦”
纪珩擦干净手,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是市教育局的通报文件,附带着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那是洛央在考场用沾了药粉的手指触碰纪珩的试卷。
手机震动,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是炽刃科技发来的加密文件:【目标人物洛央,关联案件17起,涉及校园暴力、商业诽谤,其父名下的洛氏集团涉嫌洗钱金额约4.7亿美金。】
迟渐咬开橘子糖,糖浆在舌尖化开,“洛央?他怎么报复你……”他一顿,突然想到这次的竞赛本来是要他去的,去年也是他去竞赛,纪珩向来不参加这种,洛央原本的目标是他。
“她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接近你了”纪珩声线很冷淡,像冬日屋檐下的冰锥承受不住重量掉落到地面。
他对着对方紧抿的唇呆愣了好几秒才缓缓把手机还给纪珩,"啊?哦……不过你怎么知道她要下药?算的?"
纪珩接过手机,屏幕映出他微抿的唇线。他想起三年前张瑶出院那天,在医院门口遇见迟渐,他正把一袋子水果硬塞给张瑶的母亲,阳光照在他后颈的绒毛上,像只炸毛的小兽。
那时纪珩躲在树后,看着迟渐红着眼圈骂骂咧咧地离开,而洛央的父亲开着迈巴赫从他身边驶过,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洛央冷笑的侧脸。
他这次不单单是因为洛央想给他下药才这么狠的处理她的,更多的是因为洛央后面那句“本来是给迟渐的”。
他不把洛央处理到绝境,迟渐以后就会又麻烦。
“运气好”纪珩把手机塞进裤兜,抬头看迟渐,“晚上去吃火锅?”
迟渐挑眉,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算你小子有良心。不过先说好了,我要吃二十盘肥牛,不然这事没完!"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平时这声音挺好听的,但秋末时这种声音听着很聒噪,像睡梦中的蝉叫。
纪珩看着迟渐跳跃的背影,想起洛央被带走时,袖口的蓝蝶刺绣在警灯下发着冷光。
他没告诉迟渐,三年前在南季中学的监控室,他曾看见迟渐偷偷把洛央的霸凌视频备份在U盘里,藏在运动鞋的鞋垫下。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迟渐只是路过,却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把自己卷进了麻烦里。
病房里的磁疗床还留着迟渐后背的形状,床头柜上的铝箔餐盒里,迟渐没吃完的烤冷面还摆着,早已凉透,纪珩默默收拾干净。
"渐渐"正在窝里啃着发光的玩具,尾巴扫过桌角的相框,那是迟渐偷偷拍的,纪珩低头削苹果的侧影,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相框背面用马克笔写着行小字:"给纪珩的,不准分给狗"。
而此刻的拘留所里,洛央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想起竞赛那天纪珩擦鞋的动作。
她不知道纪珩鞋跟内侧藏着微型摄像头,也不知道迟渐的橘子糖纸里,裹着纪珩用纳米技术提取的药粉样本。
在她印象里这两人从来没有任何联系,怎么可能突然联手。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透过病房的窗户,照亮了迟渐后背上渐渐淡去的淤青。
纪珩坐在床边,看着手机里张瑶发来的康复视频,女孩在海外的阳光下笑得灿烂,手腕上戴着迟渐送的平安绳。
他关掉视频,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三段视频:一段是迟渐砸车的背影,一段是洛央下药的特写,还有一段,是他自己在空间里对着"渐渐"喃喃自语的画面:"他不记得我了"
梧桐街的夜露渐渐浓重,纪珩起身关灯,医务室陷入柔和的黑暗。
迟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纪珩看着他孩子气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他后颈的绒毛,像拂过一片易碎的月光。
有些旧账不必当面清算,有些印记也会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最终变成刺向黑暗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