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梅尔维尔从“绘本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办公桌上的时钟的秒针刚走完一轮。
他的“绘本世界”是现实的倒影，其原理与“节制”的权能仿佛，是靠约束“真实”“虚幻”“空间”“时间”种种力量形成的、依托于现实的、近似独立的空间。只要付出足够的灵性为代价，就能够改变其与真实世界的时差。
而就在他离开的短短的一分钟里，他办公室窗台边就站了一个人。
那不速之客身材高大魁伟，银白的短发被仔仔细细地梳在脑后，与他漂亮的山羊胡一起服帖在头脸上，配合着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和一身标准的执事服，看起来像是一头凶猛而克制的野兽。
那正是他的兄弟，“恐惧之王”恩诺·卡尔口中与他背道而驰的手足，哈里森·蒙蒂利亚。
“看来你和恩诺·卡尔的合作很顺利。”
“还好。”
梅尔维尔瞥了一眼哈里森胸前的石碑纹章。如无必要，哈里森从不在胸前挂家族的闭合螺旋纹胸章，而是他们那位失败的先祖的个人标志。
——杰路西·蒙蒂利亚，帝国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牺牲人类的未来且以同族鲜血为代价向“节制”许愿“灭绝神秘”的疯子。
梅尔维尔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对他的兄弟说：“厄毕斯苟延残喘太久了，早就失去和蒂法尼征服‘物质界’时的锐气。他支撑着羽族，却早不再是以前的‘无穷之暗’，如果等着他来策划整场谋反，促成现在的局面，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千年时间对长生的古老者来说弹指烟云，但对于跌落超凡的存在而言，却漫长得不可思议。他们要一遍又一遍面对已经脱离原貌的自我，要抵抗灵性的侵蚀，要习惯**的□□，多活一天，就要多感受一天自己的无能。
羽族是“天空”的眷属，他们追随着“天空”从上一次“物质界”权柄之间的斗争中获胜，作为征服者和胜利者在这由“真实”与“尘埃”化成的土地施行了长达数万年的统治。见证过种族辉煌的羽族古老者更加难以忍受从苍穹坠落的痛苦，更遑论厄毕斯这种一度执掌黑夜的存在。正因为他忍了下来，忍下了羽族地位的一落千丈，忍下了霸主被归为异类的不堪，忍下了成为曾经眼中蝼蚁附庸耻辱，要煽动厄毕斯反抗，就需要更多的筹码。
梅尔维尔一边和哈里森说话，一边摘下了头顶的帽子，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
他指了指对面，问他不请自来的兄弟。
“不坐一坐吗？”
“不了。”哈里森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只是过来看看你，聊上两句就走。”
说要“看看”的人没有转身。
哈里森负手站在窗台前，远眺着佛彼得市繁荣的大街，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我很高兴，我的兄弟。”
“即便如今荣光教会疲于党争，‘构想界’的诸天统治者对于‘二十一至高赞美位’来说依旧不算威胁。蒙蒂利亚要践行让众生平等的愿望，现存的所有势力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需要联合荣光教会来对抗‘虚幻’一侧的诸天统治者，削弱‘构想界’的力量；也需要同‘构想界’的诸天统治者做交易，削弱荣光教会和斯利奇王室对于‘物质界’的掌控。”
久居蒙蒂利亚城堡的执事神情严肃，脸上是与在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冷漠。
“我们不能放任其中任何一派做大，他们的强大都会变成我们实现理想途中的绊脚石。”
梅尔维尔没兴趣听这些。
他敲了敲桌子：“你在百忙之间专程抽空，只是为了来说教我两句？”
哈里森问：“你准备怎么解决帝国东部的难民的问题？根据塞缪尔的汇报，艾伦塞德斯郡外围驻扎了很多逃难者。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来自帝国南边，目的是躲避战事。另外一小部分则是从西边来的，是拒绝响应东部联盟的号召的人。”
梅尔维尔看着桌上的时钟摆件，伸手拨弄了一下帽子的帽檐。
他说：“‘战争位’讨伐圣西娅公国时，向议会报告，说圣西娅公国已全部沦陷，内部生灵都被“噩梦”和“恐惧”污染，转化成了“噩梦”和“恐惧”相关的“构想生物”，人类和异族无一幸免。荣光教会现有的手段无法辨别他们的身份，为了国家稳定，统一评定为超高危险级，确认为帝国的安全隐患。”
“‘循环穹顶’允许了他的先斩后奏，并批准了征服座补交的剿灭申请及其他相关材料。帝国的媒体称他的行为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举，是迫不得已的善举，是在危急时刻做出的正确之举。”
神圣拜伦斯帝国为政教一体的国家，荣光教会顶层的至高者们从古至今都受尽世人爱戴，他们被称为“二十一至高赞美位”，是帝国权力的巅峰。他们和帝国高层官员组成的“循环穹顶”更是神圣拜伦斯帝国最高级的决策机构。
他们的决策就是国家的决策，是公布即具有法律效应的政策条例。
梅尔维尔反问哈里森：“南边来的难民都是被污染者，我需要怎么解决？”
哈里森依旧背对着他。
“他们都是保有自我的生灵。即便被‘噩梦’和‘恐惧’的灵性污染，转化成了‘构想生物’，也是能准确表达自我意识和感情的智慧生物。他们之前是普通人，是帝国的公民，为帝国抛弃后，成了流离失所的异族。梅尔维尔，你当然应该叫他们活着。”
梅尔维尔的目光越过哈里森的背影，看向窗外，那是他与友人们共同经营的国家的一隅。
他“哼”笑了一声。
“你倒是善良。”
哈里森欣然接受了他兄弟的赞美，他接着问梅尔维尔：“‘循环穹顶’和‘荣光教会’现在对东部联盟的起义军是什么态度？”
“乌合之众。没有态度。”
梅尔维尔说：“整个帝国的生产重心都在荣光教会手里，他们虽然推广普及知识数十年。但依然没有打破普通人长久以来的认知，东部联盟的这群起义军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所谓的独立也不过是一纸空谈。”
“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他们本身就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唯一的价值就是将自我展现给统治者（荣光教会），给这些付出一声辛勤来维护国家稳定的权力阶级一些情绪价值。就算监密会教给他们掌握灵性的方法，将‘噩梦天使’古拉夏·卡西拉莫尔本体死亡时分散出来的灵性全部灌注给联盟的普通人，他们也难以晋升到超凡阶级——”
“即使出现奇迹，又监密会突然得到了什么秘法，让他们在数天内成为超凡阶级，只要他们活在帝国境内，一天没在荣光教会登记，一天就会受到荣光教会总部践行者大教堂内的防御系统‘受诸裁决之矛’锁定攻击。”
10月10日，神圣拜伦斯帝国的皇帝、荣光教会的大牧首、光明座首席“荣光位”巴尔·斯利奇上台发表演讲宣布整个国家进入战时动员状态。至今已有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圣西娅公国内部被划定参与“谋反”的异族已经被全部扫清。
10月24日，荣光教会七座之一的虔诚座联合生发座，发起了对于东部联盟起义军的招安活动，且声明愿意负责因“圣西娅公国事件”流离失所的人口的安居落户和再就业问题。
这里的大前提是“人类”。符合帝国对于“人类”的标准的生物。
东部联盟的部分人有所意动，但都被卡在了这个环节。
“权柄”一级的污染何其可怕，只要他们接触了“噩梦”和“恐惧”的灵性，躯体便开始自发地脱离物质状态，出现倾向于“构想界”生灵结构的转变，他们身体内流淌着的人类血统便不再纯粹。
且不说这场招安在帝国部分官员的操作下，已经有了向买卖靠拢的迹象。荣光教会内部也充满了各种声音。
结果便是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
“东部联盟起义军现在的生命活动全靠着荣光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的温饱依赖于一群投机商人的铤风走险。那些商人给难民发放违法的私人高利贷，给起义军借完钱，转头就叫这群人买他们的物资，将从别处搜刮来的大半卖不出去的东西高价出售。”
梅尔维尔平淡的语气中隐约着些许鄙夷。
“看他们这群人的态度，这笔发放出去的贷款的压力，最后还是会落到国家头上。‘缄默位’伽波·维德可不会叫听话的手下伤心。”
“东部联盟起义军从始至终都被荣光教会掌握在手心。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和现在一样苟活着。和被虔诚座光明正大摆出来宣传的‘蜉蝣之王’戈德弗里一样，被当作诱饵，告诉有心反抗荣光教会和人类统治的存在：荣光教会如今自顾不暇。‘战争位’生死不明，‘荣光位’命不久矣，其他‘赞美位’既要拖着‘寂静’和‘真实’，又要对抗‘虚幻’和‘构想界’诸天统治者，还要抵御‘尘埃’和‘海洋’。”
“他们要让所有关注着人类的存在们知道荣光教会实力受损、大不如前，好叫那些跳蚤们蹦出来送死。”
“这也是事实。”哈里森说，“‘无穷之暗’厄毕斯覆盖白昼的那一手，打破了荣光教会长期维持的无所不能的形象。帝国防御法阵并非牢不可破，‘地上的圣行者’‘忏悔位’依耶塔娜沙弗斯也并非全知全能。‘焚烧位’赫罗斯·斯库尔抱恙在身，‘战争位’伊恩·弗纳尔多·斯利奇被‘变化’污染。我们的皇帝陛下‘荣光位’巴尔·斯利奇虽然有余力上台讲话，号召群众，却再也做不到像过去那样御驾亲征，还要将权力下放给他无能的子女。现在的神圣拜伦斯帝国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帝国的局势什么时候好过？”
梅尔维尔忍不住嘲讽了哈里森一句。
“自从人类占据‘物质界’，模仿异族建立起神圣拜伦斯帝国，我们就陷入了无止境的内耗之中，全靠荣光教会托底，才没有变成一盘散沙。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一场虚假的海市蜃楼。”
“如果真将荣光教会摆出来的一切当作事实，就不会有那么多存在折在他们手里。”
这个回答显然满足了哈里森的一部分想法，他居然笑了出来。
他笑完后转过身，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信，按在桌面上，推到了梅尔维尔面前。
他对他的兄弟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这是我偶然收到的一封信件，从王城安琪拉来，是寄给你的。”
梅尔维尔瞟了一眼信封。
寄信人一栏写着罗格·蒙蒂利亚，地址是神圣拜伦斯帝国王城安琪拉时光街道94号。
收信人那一行写着梅尔维尔·蒙蒂利亚，地址是艾伦塞德斯郡佛彼得市市政府中心。
他说：“你看了这封信。”
哈里森不否认。他态度坦然，没有半分心虚。
“他是你举荐给阿默尔大人的人。”
哈里森毫不客气地对他的兄弟说道：“你能教导出来小尤莱亚王子那样愿意牺牲整个海族，成全‘海洋’殿下的好学生。一定也不会辜负蒙蒂利亚家族对你的期待，教出不听话的坏孩子。”
听到“小尤莱亚王子”这个称呼，梅尔维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等到哈里森说完，他的嘴唇完全绷直成了一条线。
“那你还真看得起我。”
梅尔维尔满身不悦，溢于言表。
哈里森·蒙蒂利亚正了正神色，微笑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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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哈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