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里那声“B区塌方”喊得急切，好似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米奇刚把担架放下，手心全是汗，湿漉漉的。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训练场边的台阶上，两条胳膊像灌了铅，连抬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可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妍姗那边瞅——她正蹲在地上收拾医疗包，动作比平常慢了半拍，右手小指还微微抖着。
米奇撑着膝盖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声音有点沙哑：“你刚才拉绳子的时候手抖了，没啥事吧？”
妍姗头都没抬，手一抖，止血钳“哐当”一声掉进了包里：“能有啥事儿，老毛病了，天一凉就犯。”
“你这哪是天凉的事儿。”陈昊从后面冒了出来，手里拎着三瓶运动饮料，说道，“你这是紧张型手抖，得治治。”
“谁紧张了？”妍姗把包拉链“唰”地一拉，站起身，“我就是觉得今天那套流程太较真了，跟过家家似的。”
米奇没接话，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罐温咖啡，递了过去：“喝点热乎的。”
妍姗愣了一下，接过咖啡，没说话。
陈昊“啧”了一声：“哟，米医生今天咋还带咖啡了？不是就背个急救手册嘛。”
“顺路买的。”米奇拧开自己的水瓶，“昨天那事儿让我想明白了点东西——有时候，喊‘停’比往前冲可难多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一瞬。
妍姗低头看着咖啡罐，热气在她鼻尖绕了个圈。她轻声说：“我也有件事……一直没敢‘开始’。”
陈昊正要拧瓶盖的手顿住了：“啊？”
“我喜欢一个人。”她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惊扰到谁似的，“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可我连话都不敢多说。”
米奇和陈昊同时看向她。
陈昊嘴巴半张着，饮料瓶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你……你说啥？”
“别这么大反应。”妍姗脸颊有点泛红，“我又没说是谁。”
“不是，这事你咋不早说？”陈昊挠挠头，“咱仨不是天天一块儿值班嘛？你藏着掖着的，搞得好像我们是外人似的。”
米奇喝了口水，没急着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两年前我被救的时候，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后来才明白，有些话不说，就真没机会说了。”
陈昊点头：“就是就是，你看我追我老婆，第一句就是‘你吃饭了吗’，直接就上，哪有那么多心里纠结的。”
妍姗笑了一下，又摇摇头：“可他是医生，我又不是病人，总不能为了说句话专门去挂他号吧？”
“那也不能装失联啊。”米奇说，“你总得让他看见你。”
“问题是，我一见他就脑子一片空白。”妍姗苦笑着，“上次在茶水间碰见，我本来想说‘今天挺忙的’，结果张嘴说成了‘你今天挺忙的’，他看了我一眼，走了。”
陈昊憋不住笑了：“你这属于还没开战就先投降了。”
“你少来。”妍姗轻轻踹了他一脚，“你当初追你老婆，不也背了三页纸的表白词？”
“那不一样！”陈昊挺了挺胸，“那是浪漫，这叫社恐。”
米奇听着两人斗嘴，忽然说：“下次他来急诊，陈昊你能不能……‘不小心’把病历递错？”
“哎？”陈昊眼睛一亮，“这招行啊。比如把妇科病历递给他，让他不得不找妍姗核对。”
“你闭嘴！”妍姗一巴掌拍了过去。
“别啊，这机会多自然。”陈昊躲着笑着，“‘不好意思拿错了，您是妍姗医生吧？’——boom，对话就开始了。”
米奇也笑了：“或者你直接去护士站问他要不要咖啡，反正你现在也喝上了。”
“你们俩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妍姗看着他俩，“一个递病历，一个送咖啡，合着我是你们剧本里的NPC？”
“我们这是友情支援。”米奇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操控，是创造机会。”
陈昊点头：“对，友情不就是互相打掩护嘛？你看战场上，狙击手还得有观察员呢。”
“那你俩现在就是我的观察员？”妍姗挑了挑眉。
“不止。”米奇说，“我们还是你的战术指导、后勤保障、心理疏导——集训没白来，这就是团队作战嘛。”
妍姗低头笑了一会儿，忽然抬头：“你们知道最离谱的是啥吗？我连他喝不喝咖啡都不知道。”
“那更得行动了。”陈昊拍拍她肩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下次他出现，我负责侦查，米奇负责策应，你负责……别把‘你好’说成‘你不好’。”
“去你的。”妍姗笑骂道。
米奇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会儿的训练场没那么冷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值完夜班的都该饿了。”
“你请客？”陈昊立刻接话。
“你做梦呢？”米奇翻了个白眼，“集资，AA，谁都不许跑单。”
“行啊。”妍姗把空咖啡罐捏扁，扔进垃圾桶，“不过说好了，谁要是中途溜走，下次集训就让他背双人份装备。”
“这惩罚过分了啊！”陈昊抗议道。
“你刚才不是说要打掩护吗？”妍姗笑着说，“掩护也得分担重量。”
三人边走边吵，往基地外的小餐馆走去。路上米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以后能不能定期见个面？就咱们仨。”
“干啥？”陈昊问。
“聊点跟抢救无关的事。”米奇说，“比如谁暗恋谁，谁手抖，谁背了三页表白词。”
“你这不还是在复盘？”陈昊笑道。
“但这次是心理复盘。”米奇说，“咱们天天在生死线上跑，可没人知道你紧张会手抖，没人知道他表白词背到第几页忘词了。可这些事，其实也挺重要的。”
妍姗点点头：“是啊，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救人的时候特别专业，可对自己，反而说不出话。”
陈昊沉默了几秒，忽然说：“行，那就定个时间。每周三晚上，值完夜班，咱们见一面。”
“九点。”米奇补充道，“急诊茶水间，谁迟到谁请下周的夜宵。”
“还得写个牌子？”陈昊笑道。
“不用。”米奇从包里抽出训练手册，撕下一页空白纸，拿笔写上：
每周三晚九点，急诊茶水间——友情门诊，准时开诊。
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妍姗手里：“挂号费一杯豆浆。”
妍姗笑着接过，又递给陈昊：“那你先交费，上次你欠我的还没还。”
“我那是预支友情贷款！”陈昊嚷嚷道。
米奇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忽然说：“其实今天我扑上去顶担架的时候，脑子里啥都没想。就是觉得，不能让它滑下去。”
“你那是本能。”妍姗说，“护崽的狗才那样。”
“那你呢？”米奇看着她，“你啥时候能让自己也‘滑’出去一次？不是掉下去，是走出去。”
妍姗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指尖慢慢摩挲着折痕。
陈昊把纸条要过来，掏出笔，在三人名字后面，工工整整写下时间：
每周三晚九点。
他撕成三份，一人一份：“别弄丢了，这是咱们的出诊许可证。”
米奇把纸条塞进训练手册扉页，合上本子。
夜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三人站在餐馆门口，灯光照在脸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其实吧。”妍姗忽然说，“我今天敢说出口，是因为——你们刚才都听我说话了。”
米奇点头：“团队不是一个人撑起来的，是每个人都愿意为别人停一下。”
“那下次。”陈昊咧嘴一笑，“我不仅听，我还帮你递病历，送咖啡，写小纸条——”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了。
米奇察觉不对劲：“怎么了？”
陈昊没说话，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是一条医院内部通知：
【紧急通知】集训基地将于明日起实行全封闭管理，非必要不得外出。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妍姗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周三怎么办？”
米奇盯着那条通知看了几秒，忽然说：“那就把门诊开到训练场。”
“你疯了？”陈昊瞪大了眼睛，“教官查到手机聚会，直接退训。”
“谁说要用手机？”米奇从包里拿出三支荧光笔，“晚上九点，我们去器材室后头的空地，一人亮一支笔，闪三下——绿灯见面，黄灯延期，红灯取消。”
“你这都成摩斯密码了。”陈昊哭笑不得。
“这叫应急联络系统。”米奇把绿笔塞给妍姗，“你要是想说啥，就闪绿灯。”
妍姗握着笔，抬头看着他：“那我要是闪了，你们真来？”
“废话。”陈昊把黄笔往口袋一塞，“我还能让友情门诊关门？”
米奇也笑了：“急诊不分时段，友情也不分封闭区。”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月亮被云遮了半边。
“那就说好了。”妍姗把荧光笔小心地夹进手册里，“绿灯亮，人就得在。”
陈昊忽然说：“要不……咱们现在先试一次？反正今晚九点也快到了。”
米奇点头：“行，就当首诊预演。”
三人退到器材室后的小空地，背对着主楼灯光。
“三、二、一。”陈昊低声数着。
米奇按下笔尾开关。
一道绿色荧光划破夜色。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三道绿光在黑暗中同时亮起，像三颗不肯熄灭的小星。
妍姗看着手中的光，忽然说：“其实我今天……不是只为了说喜欢谁才开口的。”
“那是为了啥？”米奇问。
“是想让你们知道。”她声音很轻，“我也有不敢说的话。”
米奇点头：“现在说了，下次就能说更多。”
陈昊把荧光笔转了个圈：“那下周呢？说点更猛的？比如——谁偷偷喜欢谁？”
“你闭嘴。”妍姗一巴掌拍了过去。
笑声在夜里散开。
米奇正要收起荧光笔，忽然看见远处高台上有个身影。
他下意识抬手遮了下光。
那人站在那里，没动，也没出声。
米奇的心跳快了一拍。
但那人只是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米奇松了口气，把荧光笔重新亮起。
绿光映在三人脸上，暖得像没熄的炉火。
“下周三。”陈昊说，“谁放鸽子，背双人装备。”
“一言为定。”妍姗举起笔。
米奇也举起手。
三支荧光笔的光束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像击掌。
米奇忽然想起什么，从手册里抽出那张写着时间的纸条，撕成三小条，分别写下：
绿灯亮，人就在。
他把纸条递出去。
妍姗接过，夹进手册。
陈昊塞进裤兜。
米奇把最后一张，按在器材室后墙的公告栏缝隙里。
风吹过来，纸条轻轻晃了晃。
米奇正要转身，公告栏旁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所有人员注意，B区塌方区域需二次排查，十分钟后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