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将训练手册塞进背包之际，指尖触碰到了笔帽上的刻痕。那行字依旧在，只是被磨得有些模糊了。他没多作打量，拉上拉链，起身朝着训练场走去。昨天攀墙时肩头被拍打的那股力道，好似还未消散，隐隐地热着。
山地模拟区的哨声准时响起，六人小组迅速集结起来。米奇和昨天那个消防员搭档站在一起，对方冲他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咱们可得走稳点。”他刚要回应，前方指挥员已然开始下达任务：三公里外崖下发现“伤员”，要求三十分钟内完成搜救、评估、转运。
队伍快速前进，米奇背着医疗包走在队伍中间。坡陡路滑，碎石不断从脚下滚落。刚拐过第一个弯，无线电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前方……有落石风险……建议绕行……”话还没说完，就只剩杂音了。
“听不清，继续原路线。”警察队员回头喊了一声，带头加快了速度。
米奇皱了下眉头。他记得邢克垒讲过，信号中断时必须暂停行动，重新建立联络。可队伍已经冲出去十几米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没人回头看，也没人等他。
到达“伤员”位置时，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假人处于半悬空状态，左腿扭曲变形，模拟开放性骨折。米奇立刻上前检查，摸到股动脉搏动微弱，额头冷汗直冒。
“不能直接搬！”他提高了声音，“得先固定脊柱，否则二次坠落会引发休克。”
“来不及了，再不走时间就超了！”消防员一边说着，一边和警察队员合力把担架往崖边拖。
米奇一把按住担架边缘：“等等，我还没做完伤情分级！”
“你分级完天都黑了！”警察队员甩开他的手，“我们负责运，你负责救，各干各的。”
米奇愣在了原地。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被当成“指挥链”的一环，而是个随时可以绕开的“配件”。
担架刚抬出五米，下方岩层突然松动。三人连人带担架猛地一斜，假人直接从固定带中滑出，滚下了山坡。
“模拟死亡。”裁判员举旗示意。
全场一片寂静。
返回集合点的路上，没人说话。米奇走在最后，手心全是汗，背包带勒得肩膀发麻。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一幕：自己喊停的声音明明那么大，可为什么没人听呢？
邢克垒已经在空地等着了，脸绷得如同铁板一般。
“谁负责指挥？”他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缩了下脖子。
“我。”警察队员站了出来。
“决策依据？”
“按最短路线争取时间。”
“信号中断时为什么不暂停？”
“我以为……可以赌一把。”
“赌？”邢克垒冷笑一声，“人命是筹码吗？你们以为这是闯关游戏？重来十遍都不够。”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了米奇身上：“医疗组呢？发现问题为什么不强行叫停？”
米奇喉咙一紧。
“你是唯一懂伤情的人，可你全程没建立联络机制。救援不是你一个人在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扛。你有专业，但你没把它变成团队的武器。”
这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了米奇的耳朵。他低下头，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个人能力再强，救不了不听指挥的队伍。”邢克垒收起对讲机，“解散前，每人写一份复盘报告。明天同一时间，原地重演。”
队伍散开后，米奇没走。他站在原地，掏出训练手册，翻到“救援三角”那页。现场评估、伤情判断、处置优先级——三个词被他圈了一遍又一遍。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这张图少了点东西。
少了“传递”。
专业判断如果传不出去，跟没判断有什么区别呢？
他翻开空白页，开始画流程图。从发现伤员到转运结束，每一个节点都标了出来。然后在医疗组的位置加了个箭头，直指前方指挥和后方支援。
“得有个联络人。”他自言自语道，“不然信息永远对不上。”
傍晚的风穿过训练场，吹得帐篷哗哗作响。其他小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他们有说有笑，显然任务顺利完成了。
米奇的小组却散在营地各处，谁也不理谁。
消防员坐在台阶上拧水壶盖子，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喝。警察队员靠在墙边刷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米奇走过去，把手册摊开在台阶上。
“咱能不能聊两句？”
两人抬头，眼神都有点防备。
“我知道今天搞砸了。”米奇指着手册上的图，“但我有个想法。咱们不是配合不好，是根本没建立配合的规矩。”
他指着图解：“比如，一旦医疗组判定需要暂停，必须由我直接喊‘医疗介入’，所有人无条件停三秒，听指令。再比如，路线变更必须经过我确认伤情是否允许。”
消防员皱了皱眉：“那你岂不是成了总指挥？”
“我不是要指挥，是要打通信息。”米奇摇了摇头，“你们信不过我，我可以理解。但下次要是真有人断腿，咱们还这样各干各的，人就真没了。”
警察队员放下手机，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战场上哪有时间开会？”
“所以才要提前定规则。”米奇指着图，“就像医院抢救室，谁补液、谁记录、谁主刀，全有流程。咱们现在缺的就是这个。”
他顿了顿：“我不是来争权的。我是来救命的。”
三人沉默了许久。
最后，消防员叹了口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喊？”
米奇苦笑着说：“我喊了。但没人知道‘停’是我的权限。”
警察队员盯着图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说的‘医疗介入’口令……要是被杂音盖住了呢？”
“那就加手势。”米奇立刻接话道，“举手，三指朝天。你们只要看见，就必须暂停。”
“那我要是没看见呢？”
“那就由你指定一个人，专门盯我。”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
消防员突然笑了：“你这医生，搞得跟项目经理似的。”
米奇也笑了：“急诊科天天协调五六个部门，不练这个早被投诉死了。”
警察队员收起手机，坐直了身子：“行吧。明天试试。但要是又失败，别怪我们不认账。”
“不怪你们。”米奇合上手册，“我来扛。”
回宿舍的路上，米奇把流程图抄了一份，塞进每个人门缝。路过器材室时，听见里面有人在整理绳索。
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
邢克垒正在检查安全扣，头也没抬：“有事？”
米奇把手册递过去：“教官，这是我整理的团队医疗响应流程。您……能看看吗？”
邢克垒接过，翻了两页，眉头微微一动。
“你打算明天用这个？”
“嗯。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专业声音被听见。”
邢克垒合上手册，递回来：“流程可以，但别指望一次就灵。”
“我知道。”
“还有。”他抬头说道，“别光想着输出。先学会听。”
米奇一怔。
“指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得听前方地形，听后方支援，听队友的节奏。救人不是单机游戏，是联机作战。”
米奇点了点头，把手册收回包里。
“去吧。”邢克垒转身继续检查装备，“明天别让我再举死亡旗。”
第二天清晨，山地模拟区雾气未散。
小组六人站成一排，气氛比昨天紧绷了许多。
指挥员看向米奇：“今天我们按你说的来？”
“对。”米奇深吸一口气，“一旦我喊‘医疗介入’，或者举三指，所有人立刻暂停，听我指令。”
“要是耽误时间呢？”
“那就耽误。”米奇直视着对方，“人活着，才有时间可争。”
队伍开始前进。这一次，米奇不再沉默。每到关键节点，他都会主动报出伤情预判和转运建议。
“前方坡度超过三十度，担架容易侧翻，建议改用拖拽式。”
“收到。”指挥员点头，调整了路线。
接近崖底时，无线电再次中断。
“信号丢了。”警察队员回头说道。
米奇立刻举手，三指朝天。
所有人停下脚步。
“现在怎么办？”消防员问道。
“等三分钟。”米奇说，“如果还没恢复，改用备用频道，或者派人回传。”
三分钟后，信号恢复。任务继续。
到达“伤员”位置，米奇迅速完成评估：“脊柱不稳定，右腿开放性骨折，必须先固定再移动。”
他刚说完，前方队员已经准备好颈托和夹板。
“医疗介入完成，可以转运。”米奇打出手势。
担架平稳抬起，一步步向上攀行。
就在即将登顶时，最后一名队员脚下一滑，整个人带着担架往侧边倾斜。
米奇瞬间扑上去用身体顶住，嘶声大喊：“停！重心偏了！”
四只手同时伸出来，硬生生把担架拽了回来。
“调整队形！”米奇喘着气，“左边抬高五公分，右边压低！”
队伍重新站稳，缓缓通过最后一段陡坡。
“任务完成。”裁判员按下计时器，“用时二十八分十七秒，伤员生命体征稳定。”
没人欢呼。六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消防员看着米奇：“你刚才那一扑……不要命了？”
“我要是不顶，人就滚下去了。”米奇揉着被压痛的肩膀，“而且……你们都听我了。”
警察队员忽然开口：“下次……还是用三指手势吧。比喊话清楚。”
米奇笑了。
他打开手册，翻到新的一页，写下：“团队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是靠每个人都愿意为别人停一下。”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有时候，最大的勇气不是往前冲，而是敢喊‘停’。”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训练场尽头。
邢克垒站在高处，手里拿着对讲机，正低头看表。
米奇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朝他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起急促的呼叫：
“B区突发模拟塌方，有队员被埋，请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