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流涌动

客运站的电子钟闪烁着18:25的红光,像一只监视的眼睛。昭月把怀中的资料袋又抱紧了几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站台上的人流早已散去,只剩下几个拖着编织袋的农民工,他们蹲在站台边缘吞云吐雾,烟头的火光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姑娘,这趟车改点了。"卖烤红薯的大爷用发黄的毛巾擦着汗,铁皮桶里的炭火映红了他黝黑的脸,"至少还得等半小时。"

昭月看了看手腕上已经掉漆的电子表。她犹豫要不要给家里打电话,但想到父亲阴沉的脸和母亲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放下了小灵通。晚风卷着沙尘吹过站台,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小灵通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资料袋夹层里有重要内容,回家再看。林】

昭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林"——是那位在美院开放日上对她的素描点头的白发教授吗?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颤抖的手指翻开资料袋内衬。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对折的纸条和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纸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少年宫二楼画室,每天早上6:30-7:30可用。王老师已安排】。钥匙柄上刻着"216"——正是少年宫她常去的那间画室的号码。

公交车终于进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昭月坐在最后一排,车窗映出她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路灯的光斑掠过她的脸庞,她摩挲着那把钥匙,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这把钥匙会是通向自由的通行证吗?还是另一个注定破碎的梦?

推开家门的瞬间,电视里正在播报一起学生自杀新闻。"...因学业压力过大..."记者机械的声音戛然而止,父亲按下了静音键。

"去哪了?"父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黑板。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青筋暴起的手。

昭月的喉咙发紧:"在...在学校复习。"

昭阳突然从房间里探出头,嘴角挂着那种昭月再熟悉不过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骗人!李老师打电话来说你下午请假了!"

报纸哗啦一声被摔在茶几上。父亲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请假?为什么请假?"

昭月的手心沁出冷汗,资料袋在书包里突然变得千斤重。昭阳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抢过她的书包。

"还给我!"昭月想去抢,却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拦住。

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当美院的资料和画具出现在眼前时,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那盒颜料格外显眼——那是她今早咬牙买下的24色水彩,包装盒上"特价198元"的黄色标签格外刺眼。

"好啊!"父亲抓起资料,纸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我让你专心学习,你倒好,偷偷去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那是...老师给的复习资料。"昭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老师会让学生去美院?"父亲把资料狠狠摔在地上,"你看看你姐,马上就要保送重点大学了!你连二本都考不上,还妄想搞艺术?"

厨房门被推开。母亲端着炒糊的青菜走出来,脸上写满不耐烦:"又闹什么?饭都凉了。"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颜料盒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又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看看咱们小区那些学画画的,有几个考上正经大学的?"

昭阳捡起那盒颜料,夸张地掂了掂:"这盒颜料不便宜吧,哪来的?该不会是把午饭钱都省下来买的吧?"

"我..."昭月刚要解释,父亲已经一把夺过颜料盒。

"浪费钱!"父亲狠狠地把盒子摔在地上,塑料盒顿时四分五裂,颜料管在剧烈的撞击下爆裂开来,钴蓝、镉红、柠檬黄...各种颜色喷溅在瓷砖上,像一场惨烈的彩虹雨。

母亲冷眼看着这一切:"老李家的闺女学画画,现在在商场里给人画肖像,一个月挣得还没超市收银员多。你非要走这条路?"

昭月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慢慢蹲下身,想要抢救那些已经挤爆的颜料管。黏稠的颜料沾满手指,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就像那些永远洗不掉的闲言碎语——"可惜了这张脸"、"学艺术能有什么出息"、"整天就知道画些没用的"...

"滚回你房间去!"父亲吼道,"明天我就去学校,看哪个老师敢再怂恿你画画!"

昭月的房间只有六平米,窗户正对着邻居家的墙。她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父亲摔门的声音,昭阳添油加醋的挑拨,还有母亲絮絮叨叨的抱怨。

月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抢救回来的半管群青颜料上。昭月轻轻抚摸着颜料管上的裂痕,突然想起林教授的话——"真正的艺术需要勇气"。在美院走廊里,那位白发教授看着她的素描这样说:"你的画里有种被压抑的呐喊,这很珍贵。但要把压抑变成艺术,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勇气。"

而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勇气。

她翻开素描本,用仅剩的半截铅笔开始画今天的场景:爆裂的颜料管,散落的资料,父亲暴怒时扭曲的脸。画着画着,一滴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刚刚画好的阴影。她索性让泪水自由流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倾注进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昭月赶紧擦干眼泪,把画具藏到被子下面。门被猛地推开,母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泡面。

"吃饭。"母亲把面条往桌上一放,"别整天画那些没用的。你看看你姐,马上就要保送重点大学了,你呢?"

昭月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不是我们非要逼你。你看看现在找工作多难?学画画将来能干什么?当美术老师?还是去街头卖画?"

门被重新关上。昭月看着那碗已经泡发的面条,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轻手轻脚地把资料和剩下的画具藏进床底的老皮箱——那是外婆留下的唯一物件。皮箱的锁早已坏了,她用一根红绳仔细绑好。月光照在铜锁上,泛着微弱的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凌晨三点,昭月突然惊醒。她梦见自己的双手被钉在画板上,父亲拿着锤子站在旁边冷笑。窗外,一轮残月挂在邻居家的晾衣绳上,像被挂起来的梦想。

清晨5:15,昭月已经穿戴整齐。她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去学校早读】,字迹刻意模仿着昭阳的笔迹。晨雾中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扫地的沙沙声。

少年宫的大门还锁着,但侧门虚掩着,像是特意为她留的门。昭月的心跳加速,她按照纸条上的提示,在二楼找到了216画室。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脆,像是开启命运之门的声响。

画室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朝东的窗户采光极佳,画架、画凳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还有个小冰箱。桌上放着一份崭新的素描纸和一张便签:【每天这个时间,画室都归你。王】。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晨露。

昭月坐在画架前,晨光正好照在画纸上。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铅笔开始画昨天被打断的素描。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化作了笔尖的力量。她画得忘我,直到阳光已经爬满了半面墙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七点整,她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刚锁上门,就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昭月紧张地贴在墙边,却看见王老师拎着早餐走上来。王老师是少年宫的音乐教师,昭月只在走廊里见过几次。

"来得真早。"王老师递给她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林教授说你有天赋,我还不信。今早看了你的画..."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老家伙看人真准。"

昭月接过包子,热腾腾的香气让她突然红了眼眶。王老师假装没看见,转身打开隔壁琴房的门:"快去吧,上学别迟到了。"

晨光中,昭月快步走向学校。书包里装着画好的素描,口袋里是那把小小的钥匙。这一刻,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命运的方向盘,或许真的可以握在自己手中。

路过一家文具店时,昭月停下脚步。橱窗里陈列着各种画具,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盒和她昨天被摔碎的一模一样的24色水彩颜料。她盯着那盒颜料看了很久,最终只是紧了紧书包带,转身走向学校。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买下所有想要的画具。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逆光之选
连载中粟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