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亦枝猛得睁开了眼，她转动脖颈，视线在屋子内缓缓划过。
大氅，炭火，窗外的雪，门外的敲门声。
她又回来了。
“师妹，是我！”
郁清寒在门外念着既定的台词。
左亦枝站了起来，她想要走过去提前郁清寒一步将门打开，但是她努力了一会儿，然后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块石头一般沉重，她一个不察，就跌落回了自己的座椅上。
为什么？
上一次时光倒转的时候好像就有这一种感觉，难道这倒转的时光所付出的代价和我有关？
“真奇怪，这一道防寒的阵法应当能够支撑十二个时辰的，怎么才过了三个时辰就灵力就衰减了？”
郁清寒的话还在外面继续。
左亦枝扬声喊道：“师姐！”
门外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而是安静了一会儿，好像在听谁说话一样，等到那个人的话说完了之后，郁清寒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说：“马上马上，我先帮你换上新的灵石。”
听到了这一句话的左亦枝攥紧了拳头，面色苍白。
没事没事，刚才师姐说的那一句话硬要说起来其实也可以解释为是在回应刚才自己喊的那一句话。
左亦枝勉强安慰着自己，但是这一份侥幸在下一刻就破碎殆尽。
“师妹师妹，你真是聪明啊，真的是因为被鸟雀衔走了灵石所以阵法才衰弱的。”
郁清寒笑着道，她走进了屋子，驱散寒气了之后走近了左亦枝的身旁，然后挑了个板凳坐下。
乾坤袋，话本子。
“师妹，你瞧我又给你带什么来了？”
将话本子铺平。
“这些都是现在市面上最火的话本子，我全都给挑来了...”
停顿，困惑抬头，伸手触摸空气。
“师妹，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没有发烧啊...”
左亦枝一句话没有说，甚至避开了郁清寒的触碰，但是郁清寒就像是固定了剧本的木偶人一样，纵使没有搭档也还是一板一眼地继续着下一幕的剧情。
左亦枝再一次掐诀观察。
不是幻境。
左亦枝站起了身，行动间身下的座椅后撤，和地板摩擦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被碰撞到的话本子掉了一地。
郁清寒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嘴里继续说着上一次时间倒回的时候所说过的话语，无人接过的药瓶子被打碎在地，里面的丹药咕噜噜地滚了一地，其中的一颗撞到了左亦枝的鞋子上。
左亦枝后退了一步，恐慌的情绪在心中不断蔓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最后她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将还在对着空气说话的郁清寒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白发少女松松地披在身上的大氅掉在了雪地里，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向着宗门的最中心的位置跑去，她不停地掐诀使用遁地术，直到体内的灵力难以支持她继续掐诀。
在行进的途中她还狼狈地摔了两次，差一点爬不起来。
“师尊！宗主！”
左亦枝哈着热气，鼻尖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白色的长发披散，身上的单衣结满了霜花。
高堂之上，她的师尊正坐在位置上和宗主下棋。
他们皆是修真大能，即使听不见她呼喊而出的微弱的声音，也能够凭借着神识感应到她的到来，但是现在他们之间明明只相距着几层台阶的距离，坐在位置上下棋的二人却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样，仍在自顾自地下棋。
“哈哈哈，师弟，你输了！”
宗主兀自笑得开怀。
坐在宗主对面的男人摆着一张臭脸，当着宗主的面将手抵在了自己的剑鞘上，吓得宗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场面一片其乐融融。
高台之上和台下像是被分割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一般。
左亦枝猛得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望着台上的二人发呆。
她的术法学习得很好，虽然攻击类型的术法或是防御类型的术法总是因为灵力问题比不上旁的弟子，但是像是勘破幻境、占卜术法一类的只需要看结果是否准确便行的术法从未有旁人能够比得过她。
记得之前在学会这一些术法的时候，她的师尊还专门拿了有辨明虚实的效用的窥仙镜过来，让她和这种神器作比赛。
虽然她的师尊的本意只是想要借个由头和她多待一会儿，但是测试的结果却是她的准确率和神器一样，皆为百分百。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师尊很开心，说他收了一个超级厉害的弟子为徒，这辈子都无憾了，师尊一开心就爱喝酒，但他沾酒便醉，醉了以后，夸赞的话更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她掩埋。
师尊说她聪慧，机敏，拥有能够勘破世间万物的能力，是天生的道标。
但是她却宁愿她不是，如果能够活得糊涂一些，她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害怕了。
左亦枝急促地喘着气，她的手已经冻得有一些僵硬麻木了，但是她还是举起手掐诀，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在燃烧，她抬起手，然后对准了坐在高台上下棋的长辈们。
...这不是幻境。
她现在所处的是真实的世界。
宗主和师尊的笑声犹在耳畔。
左亦枝缓缓地放下了手，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不止是因为身处寒冷的大雪之中却没有披上大氅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正是因为人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而为了探索这一份可能性，人们才会努力地活下去。
但若是这一份可能性其实早就已经被固定好了方向，即使做再多的努力也仍然无法改变的话，人活着，又和台上被缠绕着手脚的木偶有什么区别。
左亦枝清楚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她无法反抗天道的摆布。
就像是天道所说的，弱小的聪慧只能成为她的软肋。
她害怕了。
.
时空像是突然静止了一样，左亦枝伸出手，去触碰停滞在空中的雪花，融化的雪花化为了水珠，黏连在她的指尖上。
她本应该感觉到凉的。
左亦枝仰起头看向了和这一些雪花一样同样静止住不动了的宗主和师尊，浅粉色的眼眸中的光亮逐渐变得黯淡。
但是她现在已经冷到感觉不到雪花的凉了。
【你现在所身处的世界其实只是高维世界的某一个人笔下的一本小说，小说名叫《断崖》，如你所见，你的师兄楚淮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女主角名叫宋络，目前尚未出场，而你则是故事的最大反派。】
天道慢悠悠地讲道。
【身为《断崖》的最大反派，你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在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之后，便为了一己私欲背弃宗门，你陷害男主刺杀女主，搅动三界风云，最终被男主楚淮和女主宋络联手封印在玄冥深渊，永世不见天日。】
听到了这个结局之后，左亦枝低垂下了眼。
【原本我是不应该来干扰你的，但是你在宗门生活了那么久，连半件坏事都没有干过，显然是反派失格了，作为维持世界秩序的天道，我想我有必要出来提醒你一下，让你完成那些你所应该完成的事情，啊...】
注意到了左亦枝的状态的天道语气一顿，转而开始虚情假意地安抚白发少女。
【你在害怕，对吗？】
左亦枝还是沉默不语。
【书中的那个属于你的永远不见天日的结局听起来确实很吓人，谁想要落得这种境地呢？没有人想要。但是你没得选择。】
左亦枝静静地听着天道所说的话，终于有一些冷静下来的她试图从中找到解局的方法。
【你只是一个反派而已，并不算是主角，就算是你消失了，我也一样可以找到一个新的反派来顶替你的位置，所以你只能够选择在我的监视下走书中剧情，死亡和被封印但是活着二者之间，显然是后者会比较好吧。】
但是在天道的步步紧逼当中，左亦枝一无所获。
就像是天道所说的，如果非要在死亡和被封印当中作选择的话，她当然会选择后者。
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她害怕死亡，在她的眼里，死亡是一个漫长而又煎熬的过程，你能够感受到你的身体正在崩坏，破碎，逐渐变得难以挽回，清醒时很痛苦，但是如果闭上了眼想要逃避，却可能就此再也无法清醒了，这很折磨人的精神，是左亦枝光是想象一下就可能会被吓出眼泪的恐怖故事。
她害怕死亡，不能够像是那一些书中的主角们一样，热血英勇，不会畏惧任何东西，左亦枝想，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不是主角，而是反派。
【所以你想好了吗？】
天道问道。
“嗯，想好了。”
左亦枝点点头。
“我会当好这个反派，但是你得将你所知晓的，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我，包括现在暂停时间的能力，和你的那个能够逆转时间的能力。”
【当然。】
.
“你听说了吗？”
小童子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听说什么？”
“昨天晚上，隐梅仙长在雪夜里打坐，修炼了一整晚呢！”
“在雪地中打坐！真是坚韧的心性啊，隐梅仙长也太厉害了...”
“啊，隐梅仙长好！”
小童子们纷纷立正响亮地向着楚淮打招呼。
“你们好。”
青年微微颌首道，他黑发黑眼，神情落拓，长长的衣袍垂落，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摆。
楚淮，字禾喻，号隐梅，是清河宗唯四的亲传弟子，小弟子们或者是童子们为了表示尊敬，都会叫楚淮隐梅仙长。
说起来清河宗虽然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很多，但是亲传弟子却很少，仅有的四个还都是安定仙尊的弟子。
安定仙尊头上有两个师兄，一个是清河宗的宗主游寺仙尊，另一个是精通占星术和药理的缔龄仙尊，清河宗是以宗主为首，另外二人为辅，他们三人共同打理的，余下的便是十二峰的各个长老们。
楚淮路过了小童子们，穿过了长廊，经过了躲在墙角探头不知道在看着一些什么东西的左亦枝，又因为好奇倒退了回来。
他在披着浅蓝色的大氅的少女身后站定。
“小师妹，你在干什么？”
青年拍了拍少女的后背，好奇地问道。
第一次干坏事的左亦枝本就做贼心虚，被楚淮这么一拍差一点要跳起来，她惊恐地转过头，胸腔里的那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师，师兄？”
左亦枝颤着声叫道，然后在听到了自己的鬼声音之后捂住了嘴。
楚淮眼睛一亮，他先是压低了语气沉声道：“你在干坏事。”
左亦枝心虚地将避开了楚淮的视线。
她以为楚淮会指责她，却没有想到对方下一秒便兴冲冲地对着她道。
“你在干什么坏事？加我一个！”
左亦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