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午休,林攸依旧是睡过去的,周围的同学已经见怪不怪。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林攸依旧趴在桌上,埋头在臂弯里。
“醒醒,上英语课啦,”同桌推了推他肩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少年仍一动不动。同桌见叫不醒他,坏笑着揉乱了林攸的头发:“睡那么熟?”
趴下的不止林攸一个,午后总是一天里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当英语老师走进教室,见到的就是一片东倒西歪的景象:“大家醒一醒啊,默写本拿出来……怪叫什么?我周二就说过,上完这单元就要默的……”
同桌找出了本子,见林攸还趴着,直接抓住他的肩膀摇晃起来:“睡神,醒醒——,默写啦——”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哄笑。连老师都笑了起来。
起初,大家只以为林攸是睡得太死。可当同桌的动作幅度太大,少年直接从桌上滑了下去时,再心大的人也发觉了不对。
“林攸!——”
教室里如何兵荒马乱,林攸已不知道了。此时的他终于续上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美梦。
熟悉的坠落,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光点。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光点没有被遮蔽,稳定而有力地向外辐射着能量。
林攸欣喜地俯冲而下,接近目标时似乎绊到了什么。一心想着见面的他没有在意,轻车熟路地穿过楼板,最终悬停在训练场的上空。
擂台上,交战中的蒙顿感受到手腕上的光脑震了一下。一股熟悉温暖的精神力笼罩了下来。
抬臂架开对面挥来的冲拳,蒙顿矮身扫向对方空挡。飞快地过了几招,对手闪避不及,挨了一记重拳,身形不稳连退几步。
那士兵正欲揉身再上,却被蒙顿抬手止住。
林攸飘在半空,看得目不转睛:男人宽肩窄腰,长腿翘臀,肌肉流畅,即使从斜上方俯视,也是出挑的好身材。格斗招式更是干脆利落,意气风发的模样与上次见面完全不同,耀眼得令人心折。
台下气氛正热烈着,掌声中夹杂着活泼的口哨。蒙顿却突然示意中止,低头看向光脑。士兵们不明就里,火热的气氛略微凝滞。
几秒后,蒙顿手指微动,发了条指令,随后关上光脑,对台下打了个手势:“全体听令,列队!”
以蒙顿的身份,能亲自下场指导实在是极为难得,在场的所有士兵们都恨不得他多打几盘,最好与每个人都切磋一遍。可无论军雌们心中怎样困惑,听到指令后,嘈杂的训练场就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走动与衣料摩擦的细碎声。
数秒之内,从极动到极静,令行禁止,军容整肃,看得林攸心潮澎湃。
高台之上,一身戎装的蒙顿已整理好仪容,神色威严:“因紧急军情,今日擂台到此为止,改为日常体能训练。后续安排将另行通知。”
嗯?怎么就没了?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语言,但林攸诡异地听懂了,心中可惜:格斗好帅,还没看够呢……
一位校官发出了退场的指令。蒙顿站在擂台上,目送着队伍离开。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带上训练场的门,蒙顿飞快地整理了一遍着装,随后面对着林攸的方向,后撤一步,“砰”地一下单膝跪地。
林攸纳闷:人都走了,他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他跪得可真好看……
跪姿下的军雌,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明明该是示弱臣服的姿态,却被跪出一股克制的矜持和近乎冷硬的高傲来。
右手抚胸,蒙顿行了一个漂亮的礼节,微微垂首,朗声道:“蒙顿·曼提斯,现役军雌,荆棘军团总司令,军衔上将,参见雄虫殿下。”
雄虫……这是对我说话么?
他早就发现我了?
林攸愣神,一时间没有应答。
几秒钟过去,男人仍保持着垂首行礼的姿势。
他在等我回答么?
没错,他在等我……
经历了那么多梦境……终于!
这次终于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像是戳破了一层朦胧的隔膜,林攸的理智突然回归。潜意识中那些游荡着的恶劣欲/念纷纷被镇压下来,团成一团,塞回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
林攸又变回了白天那个温和、斯文的好学生。
十几年来养成的社交礼节催促着他行动,他连忙飘到蒙顿面前,试图扶起这位军雌上将。
无暇细想蒙顿话里的陌生词语,少年本能地先行道歉:“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是我打扰你们训练了,对不起啊。”
见惯了主星上目下无尘的贵族雄虫们,蒙顿还是第一次收到雄子的歉意。意料之外的对话仿佛戳破了他一板一眼的外壳,严肃的神色也稍稍生动起来。
“殿下不必如此……上次见面时蒙顿行动不便,未能向殿下行礼,虫化形态又冲撞了殿下,本就该向您告罪,”尽管林攸态度随和,蒙顿依旧坚持着跪礼,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注视着少年精神力的方向,“您不计我的失礼,还慷慨赐予帮助,蒙顿万分感激。不知有什么是能为您效劳的?”
这一番话语听得林攸云里雾里。不再纠缠礼节,他疑惑地问:“军雌是什么?为什么叫我雄虫殿下?虫化……是指你变成大螳螂的样子吗?那没有冲撞,你那个样子很漂亮。”
“漂、漂亮?”
从小便被雄虫甚至亚雌们嫌弃外表的粗硬军雌,虫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赞美,整只虫受宠若惊。连前面一串毫无常识的问题都顾不上,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词。
在绝大部分雄虫的眼里,除了少数几个外形优越的族群,雌虫的虫化形态总是丑陋而粗鄙的。
在蒙顿的记忆中,自己的虫化形态从来只收到过敬畏或厌恶。他“血刃”将军的称号,也有一半来自于这个狰狞的虫形——另一半则来自于血淋淋的战绩。
林攸的脑回路却完全不同,只以为“漂亮”一词冒犯到了这位英俊的军人——或者说军雌的雄性自尊。
一向进退得体的少年,在梦中情虫的面前也会忐忑不安,匆匆改口:“抱歉,我只是想说,你虫化形态很好看、很帅气。”
见对方依旧沉默,林攸有些心慌,试图说点别的来缓解尴尬。
注视着蒙顿的双眼,少年的嘴一个秃噜,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唔……您的瞳孔的颜色和虫形时是不是一样的?青色偏蓝,很美,像高原的天湖。”
蒙顿再次愕然。
感受到自己脸颊急剧升温,嘴笨的军雌上下唇无声开合了两下,结结巴巴地回到:“您不必用敬语……我是说,谢谢您……殿下过奖。”
林攸看着这位英俊沉稳的上将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如两扇蝶翅轻轻颤动,嗓音微抖,淡淡的红晕爬上他麦色的脸颊,让那深邃硬朗的五官无端显得可怜起来。
脸红了,他好可爱!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严肃强硬的模样,没想到轻轻一戳,就那么软乎……
窘迫的蒙顿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终于,他清了清嗓,转移了话题:“您刚刚问的问题……虫族有三种性别,雄虫、雌虫和亚雌。军雌就是指参军的雌虫。您的精神力非常强大,属性包容而强势,因此我推测您是一位尊贵的雄虫……”
蒙顿继续讲解着虫族的常识,理智也稍稍回归了一些。
尽管谨慎依旧,少年的态度还是给了他一些勇气,让他问出别的雄虫一定会感到冒犯的话:“抱歉,我看您对很多常识似乎不太了解?恕我冒昧,请问您居住在哪个星球,是否需要帮助呢?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讳吗?”
雄虫的精神力无法仿造。因此,尽管林攸问的问题是三岁幼虫都知道的常识,蒙顿也没有怀疑林攸的雄虫身份。
诡异的是,林攸能听懂虫族的语言,遣词造句间,甚至是皇室贵族才拥有的优雅与古朴。
这不得不让蒙顿担忧,这位谦逊有礼的殿下,是否正被某个贵族心怀恶意地当作武器培养?抑或是被仇恨雄虫的势力绑架,刻意不教授任何关于性别的知识?
在如此短暂的间隔内,接连凝聚两次临时精神体,跨越漫漫星河,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怜的军雌越想越心焦,林攸却被这个问题问住。
梦里的人也会问我来历吗?
我若戳破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蒙顿会不会随着梦碎而消失?
犹豫着,林攸含糊道:“名字……你可以叫我‘攸’。我没有困难。我住的星球,你应该不认识的。不过,谢谢你的关心呀。”
听着雄子闪烁其词,蒙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那些虫对殿下的控制非常严格……或许在另一端,还有什么监控我们对话的手段。
与虫交谈时,殿下的姿态放得那么低,是因为从小就被迫讨好他虫,以谋求生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