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遥醒来,黑暗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床榻前,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阿姐,我害怕。”她听见他说。
她带着困意的神志猛然清醒。
是谢书庭。
他垂着肩,再次说出这句话时,如同一座破碎的琉璃花樽,隐去了锋利和尖锐,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裂痕。
陈遥躺在榻上眨了眨眼,月光透过窗格照在他身体一侧,将隐在袖口上的血迹斑斑映照的分明。
她一惊,忙跳起来将他的手拉过来。
“这怎么弄得?”
看着她茫然睡醒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谢书庭原本带着恶趣味捉弄她,想要将她吓醒的心思突然间便荡然无存了。
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漠然。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拎着自己手的女人,眼神跟随着她的动作,眼睫微动。
点燃烛火,书房内顿时明亮起来,将谢书庭照的无处遁形。
他的左手食指指腹被什么利器划破了一道的口子,幸好伤口不是特别深,此刻已然凝结了,只是血染上了衣袖,看着吓人。
陈遥轻抬眸子,见他安静的坐在榻上任她摆弄手指,眼下一片青黑,鸦羽般的眼睫敛去了他的眼中的情绪。
她莫名其妙的品出一些颓然可怜的气息来。
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她将其手放下,语气尽量柔和。
“怕什么?可是做噩梦了?”
“真稀奇,谢书庭这样一个被刺一刀都不喊疼的人,居然会怕噩梦。”
谢书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将帕子沾湿,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擦掉他手上干涸的血迹。
“怎么,除了折磨我,看我害怕,你也同样开心?”
闻言,陈遥抬起他的手的动作一顿,腕间被玄铁锁链刺破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的疤脱落,露出伤口处略带斑驳粉嫩的痕迹。
“虽不知你做了什么噩梦,若实在怕,我教你一个法子。”
陈遥站了起来,环顾书房,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找出一只簪子。
拉着谢书庭走出书房,“走,我教你。”
谢书庭被她拽到房门外,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将书房外映照的如同盖着一层黑色薄纱的白昼。
她站在门外,左转转,右站站。
最后转过身来有些语塞道:“嗯,哪边是东?”
谢书庭眉头一皱,给她指了一指,东边恰好正对着书房。
她啊了一声,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神亮亮的,经过他走至书房的墙上。
拿起簪子埋头在窗框上刻着什么。
好半响,她才从窗框上抬头。
将簪子随意别再头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好啦,大功告成!”
谢书庭站在她身后,看着窗框上歪歪扭扭的四行……字?
大约是吧……看着像后山他养的蛊虫,将死未死时扭动着的身躯,丑丑的蠕动在窗框上。
“梦见不详,刻在西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①
以前妹妹总是做噩梦,于是她便如此哄她,也不知道这样对谢书庭会不会有用。
他背对着月光,眼中的情绪看不太清,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四行字,良久,嗤笑一声。
“......”
陈遥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来嘲笑自己,结果他除了那声略带嘲讽的笑声外,什么也没说。
安静的有些不太像他。
之后他定定的看了一会窗框上的字,便转身离开了。
她总觉得谢书庭今日的情绪不太对,从白天给她带豆花汤圆开始,便怪怪的。
之前他做噩梦,自己陪了他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让她滚出去,语气可谓是恶劣至极,像是在驱赶臭虫。
如今做了噩梦,竟然会主动来找她寻求安慰?
老实说,她在攻略谢书庭一事上,所花的心思不太多,即使是想从话本子里学点什么,最后也变成用来打发时间,消遣日子的调味剂了。
今日青乔说,男人不值得她在其身上花心思,不如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陈遥突然有种预感,无论是因为太后的相思缠,还是因为她的所言所行。总之,谢书庭对于自己的态度有在一点一点改观当中。
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想起,下月初九,长公主的及笄礼,太后要亲自取血......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先活好当下吧。
*
第二日晚,恢复元气的青乔再次与马奴重逢在了陈遥的卧房之中。
陈遥本想说如今已经半个月了,她重欲的人设也巩固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如此频繁了,但青乔似乎比原主还要重欲。不知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因为她自己。她若乐意,索性这几日便由着她吧。
想起昨日谢书庭半夜跑到书房来找她,他定是没在房中看见自己,这才跑到书房来。
幸好昨夜青乔歇在客房了,否则被他撞破,这事儿可不好解释,更不好解决了。
为了以防万一,于是陈遥索性钻入了密室之中。
不知是陈遥料事如神呢,还是她运气好。好死不死,谢书庭还真就大半夜的又跑了过来。
他穿过小花园,卧房的烛火幽微,只有靠近窗柩的一簇火苗摇晃着。有迷醉的靡靡之音带着抽气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声音若隐若现,听不真切,偶尔几声带着颤音的娇音溜进谢书庭的耳朵,听得让人脸上一热。
而他却无动于衷,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眼神低垂着,周身气息寒郁,隐在阴翳的昏暗角落,手里捏着一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瞧不真切。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中之物,提步向书房而去。
书房门框上的那几行字经过阳光白天一日的照晒,颜色痕迹变得深了一些。
谢书庭伸出手抚在那几行刻的七扭八歪,爬虫一样的字上,昨日被刻刀划伤,食指上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也许是樟木略带毒性的缘故,虽然伤口不大且已经愈合。
但伤疤与粗粝的门框沟壑相触,仍然有细细密密的麻痒感传来。
他垂眸推开门,门框吱呀一声,复又合上。
床榻上空无一人,谢书庭合衣躺了上去。顿时被软枕上散发出来的女子馨香所围绕。
书房无人,故而并未点炭,房中夜凉如冬日湖水,连带着床榻上的床褥也浸透着丝丝的冷意。
前些日子,陈遥换了熏香,连沐浴时的香汤也一并换了。这些日子以来,谢书庭已经想不起来,在密室中她折磨自己时,她身上的味道是什么了。
他转过身侧躺着,手指触碰到一片微凉的布料。
手指微动,将那片料子拿出来,月光下,那片梅青色的薄薄绸料散发着细腻的光润。
谢书庭眼眸颜色渐深,有更为香甜的馨香飘来,比那日她颈间的味道更为清晰浓郁。
那是一件女子的心衣,心衣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谢书庭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毒似在血液之中扩散,血蛊的蛊虫藏匿在他身体的某处,静谧的蛰伏着。剩下的便是陈遥强喂给他的蛊毒了。
那蛊毒如同游丝在他体内四处冲撞,将他的心脏桎梏的有些令他喘不上气来。
他将那件小衣收回,凑近鼻尖,耳边突然响起方才在陈遥卧房外听到的动静。
那声音忽远忽近,如同猫叫,却带着欲色的勾魅。
鼻尖馨香萦绕,耳边回想着如同鬼魅的女音。
他被那道声音所诱惑,一手握着梅青色的心衣放至鼻尖,另一只缓缓下落,那里有一个可怖的形状展露于衣物之下。
他呼吸骤乱,任由自己藏进那件心衣之中,谢书庭眼尾殷红,眼中泛起一阵浅润的水光,有些难.耐的仰首,呼吸间气流阵阵,热气蒸腾着:
“嗯呵...阿姐......”
*
这晚陈遥仍是睡得不太踏实,密室中空气不流通,虽说寒风灌不进来,但气流凝滞,里面还带着腥甜的血气,她看了好几个话本子,这才勉强睡着了。
结果半夜又让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给吵醒。
一连两日睡不好,她还没醒,便已经开始头疼了。
一开始她迷糊着,虽然不知道那声音出自哪里,但想着书房也没什么人来,想必是哪来的耗子罢了,一会也就停了,可没想到那声音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频率,久久未停。
她被吵的彻底清醒了,心中一阵淤堵烦闷。
索性睁开眼睛,仔细去听。
那声音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规律极了。
再细细去品,陈遥发现那道声音是从密室外传来的。密室位于书架后,书架旁是里间的床榻。
密室里的床榻与书房外的卧榻仅仅一墙之隔。
书房里有人?
没有她的吩咐,谁敢贸然进来,还宿在她的床榻上?
陈遥心中隐隐浮现出一张脸来。
难不成是谢书庭?
她顿时背后一阵冷汗,还好她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跑进密室睡觉了,否则事情败露,她可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说卧房里的不是她,与马奴欢好这人也不是她?一切都是她为了逃避的借口和阴谋?
不过。
谢书庭跑这来作甚?昨夜是误打误撞发现她不在卧房,睡在此处。
今夜又是为何?
陈遥大气都不敢出,将耳朵凑到墙边,仔细去听。密室的隔音极佳,那声音隔着一层,要不是床榻挨着墙面,就算外头有人高声大喊,里面也听不见。
咚咚声逐渐密了起来,敲墙的声音更加明显,引得陈遥眉心一蹙,那声音好半晌才停。
周围这才又恢复一片安宁。陈遥有些好奇,但此时是万万不能出去的。
想起自己从卧房搬到书房,又从书房挪到密室,她不仅觉得有些好笑。像是逃荒一样,步步退守。
明明府里是她说了算,但却因形势所迫,像是在打仗一般,一直在躲,在退。
叹了口气,她有些心疼自己,无论外面有没有人,是不是谢书庭......但愿明日一早,外头的人能尽早离开,否则她在密室里可待不住。
①来源于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