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穗棠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再次醒来。
疲惫和酸痛在四肢百骸中流窜,不断冲击她的太阳穴。
她睡了几个小时来着。冼穗棠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才意识到天色渐暗,晚霞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透出条纹状的阴影,腺体还在发痛,体力正在流失,还有好热……
冼穗棠察觉出身体的不对劲,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发现哑的不像话,几乎失声。
她猛地攥紧了床单,病房内安静到极致,仿佛能听见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声。顾安然和小满不在病房,这个点大概是去吃晚饭了。
那不是梦。
冼穗棠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合适得体的重逢,也从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她两年前搬到这里,最近一段时间才得知姜知愈重新调过来,正打算谋划刚刚好的偶遇就被打破了。
床头柜上的水杯映出她苍白沮丧的脸色,冼穗棠喉咙如火烧一般,口渴的伸手去够,手却没什么力气不小心碰倒了,不锈钢水杯落地的清脆声响,压盖住了推开病房的门声。
“醒了?你按铃了,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声音让冼穗棠的手指僵在半空,忍不住蜷缩了几下。怎么一出丑就见她呢,冼穗棠懊恼。
她缓慢抬头,目视姜知愈逆着光朝她走来,白大褂下露出修长的黑色西装裤,隐约可见完美的腿型。一手拿着查房记录一手捡起溅出不少水渍的水杯。
“发烧了。”姜知愈摆正水杯,在她的床沿边站停,垂眸看到冼穗棠面色酡红。
她身上飘来轻微的木质香,犹如黄昏的余晖和雨后的清甜交融的温润感。她们只标记过一次,却对这味道念念不忘。
姜知愈掀开被子一角,将病服朝下解开几个扣子,用随身携带的听诊器放在她的心脏处去捕捉冼穗棠的心跳声。
胸口带着微凉的异物感格外明显,冼穗棠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姜知愈严肃深邃的眼眸。一瞬间,冼穗棠感到自己的心跳也迅速加快,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沙哑地如同鸭子音,“学姐,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护士不动声色地递给姜知愈温度测量计,对两人的熟稔心中愕然。
被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种专注又带有挑逗意味的话语让姜知愈的手几乎颤抖起来,胸口仿佛有怒火想要喧嚣出来又偃旗息鼓,最终表情恢复专业性的平静,如果不是耳尖冒粉的话。
“39.5°,腺体引发的生理性高热,需在三天内尽快退热。”姜知愈动作利落地测量冼穗棠的体温,机械地对护士安排退烧事宜。
“隔两小时测一次信息素浓度。”
姜知愈的刻意避开视线,让冼穗棠的心微微下沉,垂眸睫毛轻颤,在暖色灯光下投出一片阴影。冼穗棠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整齐干净,手上没有任何装饰物,除了一块手表。
这个发现让冼穗棠心头掠过一丝不该有的雀跃,心情七上八下。五年时间,她都做好了姜知愈厌恶她,躲避她,她屡战屡败越战越勇的想法。
她在护士的注视下抓住姜知愈的手,因为她下意识的退缩,冼穗棠只握住她的一根手指,随即抬起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多不要脸,“学姐,你还戴着这只表。”
姜知愈蓦地抽出,慌忙掩饰性的用衣袖浅浅遮盖住,“我戴习惯了。”
“姜医生,三号诊室来了连环车祸的患者,徐医生忙不过来了。”姜知愈的对讲机传来护士疲惫焦急的声音。
姜知愈推了推眼镜,转身就走,“知道了,马上过去。”
她匆忙跨步出门,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冼穗棠。她知道病患更重要,可她还是矫情地想她最后再看她一眼。或许是烧坏了脑子,脑袋昏昏沉沉的,尽想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开门的瞬间险些和顾安然撞上,姜知愈迅速退后一步,“抱歉,让一让。”
顾安然不明所以,紧紧握着姜乐忧的手不放,生怕又跟人跑了,狭窄的病房门容不下三人进出,她忙侧身让路。
“小棠,医生怎么来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顾安然风风火火闯进来,又给推着医疗车的护士让位。她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在床头柜上,一眼就看见杯子摔出几道划痕,“小满饿了,我看你还没醒就先下去吃饭了,你要喝水是不是?”
“怎么脸这么红啊?”顾安然探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怎么眼睛也这么红?”
冼穗棠慌忙抹了把脸,拿过打包盒自顾自地打开,“没事,医生来看过了,吃点退烧药。”
姜乐忧小心翼翼地触摸冼穗棠布满绷带的手,鼻子一抽一抽的担心:“妈咪,痛吗?”
冼穗棠神情温柔,指尖微触她的脸,“不痛了。”
“痛痛飞走。”姜乐忧扒拉在她的床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妈咪,妈妈为什么走了,不是来看你的吗?”
冼穗棠眼神闪烁,只是哄:“妈妈还有病人。”
姜乐忧得意洋洋地冲到顾安然面前,扒拉她的衣服摇晃,嘟着嘴指责她,“小妈,大人是不可以撒谎的,妈咪都说她是妈妈了。”
“先喝水。”
“对了,”顾安然开口,“已经立案了,她们已经认罪交代了,只是想退花。”
顾安然见姜乐忧坐在陪护椅上,压低声音,“你不是打算复合吗?你们吵架了?”
冼穗棠头晕目眩的吃了几口饭就躺了下来,看着正在玩玩具的女儿,“没有吵架,需要给她一点时间。”
顾安然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吗?”
冼穗棠眼神笃定,拒绝了削好的苹果,困顿地半阖着眼,声音轻得像随风飘起的一片树叶,“她会知道的。”
她太清楚姜知愈的观察力有多敏锐,只需要透露一点信息。
晚上十点半,姜知愈下了手术,连续不停地值班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她眼神依然锐利,不允许任何一处失误。
高强度的手术让她忘记了工作以外的躁动。她僵硬地在脑海中计算着时间:五年,四岁…小满时节,四岁零三个月的话…
恍然间姜知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科室病房。这个点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少数无处可睡的病患家属选择睡在走廊处的候椅上。
姜知愈的目光粗略地扫过科室,突的与一个人在座椅上玩乐的姜乐忧视线相撞。她瞬间睁大了眼睛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裤缝边轻点,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
“妈妈。”姜乐忧抱着画纸飞快地奔跑过来。
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姜知愈大脑一片空白,机械般的蹲下来和她视线相对,“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姜乐忧约摸是激动的,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姜知愈,伸出双手把画给她,“送给你。”
姜知愈受宠若惊的接过蜡笔画,唇瓣紧紧抿着有些不自在。
姜乐忧歪着脑袋凑近,眉间微扬,唇角带笑地认真解说:“这个是妈咪,这是小满,这是妈妈,我们一起住在房子里。”
她长得很像冼穗棠,唇边两个小酒窝都如出一辙,无疑是她的孩子。
姜知愈无意识的左手虚抱,喉咙发紧,“小满,你认识我吗?”
“认识呀,你是妈妈。”姜乐忧噘着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还有折痕的照片指给她看,上面的两个人清晰可见,“妈咪说妈妈没见过小满,妈妈一定是不认识小满了。”
“你妈咪…是怎么说的?”姜知愈眼眶发涩,深吸一口气轻声说。
姜乐忧突然踮起脚伸手摸了摸姜知愈的眼镜,把它摘下来摸到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又鼓励似的揉揉额头,“妈妈不哭,妈咪说小满的眼睛和妈妈一模一样。她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等工作结束了就会回来。”
她兴奋地说:“戴眼镜好玩吗?”
出来找孩子的冼穗棠倒吸一口冷气,急忙上前把小满抱起来,“小满,不可以这样,快把眼镜还给姜医生。”
“没关系。”姜知愈站起来拿过眼镜戴上轻声说,目光却无法从她们母女脸上移开。
“姜医生很忙的,怎么不睡觉还乱跑。”冼穗棠拽着手还在作乱的姜乐忧。
“等等,”姜知愈把蜡笔画卷好,盯着她唇瓣微张,犹豫再三,最终只是说:“我送你。”
冼穗棠一愣,她抱着姜乐忧走到病房前,打开门将她往里推了推,“妈咪,你们要讲悄悄话吗?小满也要听。”关上门,隔绝姜乐忧抗议的声音,一声闷响,“妈妈再见。”
“谢谢你送我们。”
姜知愈距离她几步远,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她神色平静,“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话锋一转,倏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冼穗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打断她,喉间干涩,难堪地抓了把被绷带紧紧缠住的脖子,“我没有不想见你。”
她望向姜知愈手中的画纸,“她很喜欢你,总是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冼穗棠细语呢喃,“你会接受小满吗?”
姜知愈的手剧烈收紧,纸张发出细碎的声音,她眼神透着无奈,好似刀子一样在剜她的心,“孩子的事,我会负责。”
冼穗棠靠在墙上,双手抱胸自嘲的笑,“你不等亲子鉴定出来吗?不怕我骗你?”
“你还会骗我吗?”她语气微沉,含有控诉意味。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一样,狠狠刺进冼穗棠的心脏,她扬起笑来掩饰,反问:“我骗过你吗?”
“为什么改名了。”姜知愈却不回答,转折生硬的避开,她依稀记得冼穗棠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冼穗棠满脸不在乎,耸耸肩一闪而过的恨意在眸中划过,“断了。”
空荡的走廊中传来姜乐忧拍门的声音,大约把顾安然吵醒了,病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顾安然的疑问。
“抱歉,早点休息。”姜知愈回头深深看了冼穗棠一眼,“冼女士,这里是医院,深更半夜请管好你的孩子。”
顾安然开门只看见一抹白色身影,她纳闷的问:“在门口聊什么呢?有机会吗?”
冼穗棠转身拉着两人进病房,看着好奇的姜乐忧,“她还留着我送的手表。”
“我就说!”顾安然声调渐大。
回到办公室,桌面摊着那张稚气的蜡笔画,颜色鲜艳笑容张扬。姜知愈颇为头疼的摘下眼镜捏着眉心舒缓,当年的事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内不停闪烁停留,凝聚成了一张四岁柔嫩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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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