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伦敦。
“你能懂我的感觉吗,你说咱们两个献身艺术这些年,去过那么多博物馆,我从来都没在什么地方感觉到这么压抑过,”周栩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她正在角落里打电话。
林北生远远地看了一眼。
从走出三十三号展馆那一刻开始,这个小姑娘周身的气氛就很不对劲。
他识趣地没有凑上前,而是留在原地,转头叫秘书去买杯咖啡。
“老板,”秘书楚缘尘皱眉道,“根据医生的建议,你应该把每天的咖|啡|因摄入量控制在三百毫克以下。就算按照每杯咖啡只含有不到一百毫克咖|啡|因,你也已经喝掉了五杯,大大超过了——”
林北生皱眉看他。
“而且你还抽了一颗烟,别以为我没看到,”楚秘面不改色。
林北生叹了一口气,又抬头望了望天。
“缘尘,”他很认真地叫楚秘的中文名字。
楚秘身体一僵,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林北生:“你的工资是从医生那里拿,还是从我这里拿?”
两个男人对视,沉默了一会儿。
周栩的声音幽幽飘过来。
“……晓芙,真的,我一点都不骗你,要不是我身边还有别人,我直接在展馆里就、眼泪飙出来。”
“你能想象吗?这帮强盗,把瓷器堆叠在透明的展柜中,里三层外三层,活像自己家的酒柜!那么多——我在北京活了二十来年,我觉得这些年来看到的文物都没有他一个展厅里堆起来的多、你懂我意思吗晓芙?粗糙、野蛮——”
“好的老板,”楚秘泄了气,“周小姐需要吗?”
“给她来点甜的,”林北生道,他说着看过去,小姑娘来来回回地踱步,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眉宇间苦大仇深。
“我来的路上本来已经做好攻略了,”周栩还在喋喋不休。
“宋徽宗的《写生翎毛图》,就是咱们在沈阳故宫看到过仿品的那个、首屈一指的晚清女画家蔡晗《高冠午瑞图》、被张大千仿成典故的石涛上人山水,还有国宝《女史箴图》。”
她边说边摆弄手指,字里行间全是咬牙切齿。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愣是,一个都没见到!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嗯?我现在对伦敦的观感十分不友好,如果接下来的几天我在这没有什么艳遇,那伦敦在我心里永远也没法挽回形象了。”
果然,这女人还是这个德行。千里之外的苏晓芙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周栩,”她道。
“嗯你说?”
苏晓芙:“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周栩一愣,低头看表,“三点多,怎么了?”
“你在过伦敦时间,lady,”苏晓芙幽幽道,“BUT I am in Beijing.”
“我这还是清晨、清晨!!!”
呃、周栩愣住。
“晓芙……”
“我暂且不追究你为什么昨天下午的西方古典绘画上到一半就跑了,害我顶着你的名字,硬着头皮回答了老师一堆乱七|八糟的提问。”
“昨晚宿管查寝我说你痢疾,人已经快要死在厕所了,阿姨没信。但是你不要太担心,咱们寝的‘优秀’早在你学期初第一次杳无音信地夜不归宿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现在我不得不提醒你,我、苏晓芙本人是个学油画的,”她道,“你弃若敝履的大英博物馆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没有不尊重传统文化的意思,但是我对宋徽宗、石川和顾恺之都确实没什么兴趣。”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今天,是星期三。”
周栩愣了下,“……星期三?”
星期四……可以去吃开封菜,那么星期三能干什么呢?
“我特么唯一没有早课的星期三!”苏晓芙狂吼,“周栩你不是人!你没有心!”
周栩:“。”
周栩:“……”
周栩:“晓芙宝贝,对不起。”
周栩:“我错了,对不起,真的,我错了。”
“嗯……”苏晓芙嘤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回跟导员请假了吗?”
周栩:“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假已经请了,但是晓芙你知道的明天有一场巨珍贵的讲座,虽然那大佬是个搞水墨的,但是晓芙你要明白,献身给艺术的人是不应该有偏见的。”
苏晓芙:“……好的我会去的,就算不去也会提前半个小时把你的录音笔粘在演讲台下面的。”
“我爱你晓芙!”周栩跳起来。
“大可不必,”苏晓芙又打了个哈欠,“我现在需要睡觉,请你把你的热情留在伦敦即将迎来的艳遇。”
周栩:“……够呛,伦敦注定让我失望。”
“不会,”苏晓芙道,“我的梦中情城肯定不会辜负你的,宝贝。”
她说完就撂了电话,转头去补她的美觉。
周栩握着微微有些发烫的手机,脑子里还徘徊着晓芙最后说的那句话。
“给。”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手,递过一杯咖啡来。
李舒抬眼,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浓郁坚果香气。
“呃——”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思绪忽然卡了壳。
在机场热情迎接自己是他的秘书Chen,一路上林北生坐在副驾上,只是浅浅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黑色的风衣和周身清冷的气质,夹杂细微的烟草气,在真皮座椅前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容颜。
在飞机上周栩曾粗略地浏览过自己这位新同事的资料,履历丰富到周栩以为即将共事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资深斩鬼师。
但是……
眼前、
伦敦市珍贵的灿阳透过大中庭的三千多块三角形玻璃打在他的身上。
在柔和光晕的渲染下,连他刀刻般的眉峰都凌厉得恰到好处。
林北生、很年轻。
他长得可真好看。
周栩心道。
“喝吗?”他扬了扬手腕。
他声音中有着和样貌不符的沙哑,活像早在世上磨砺了几十年。
“啊……谢谢,但是,不了,”周栩连忙摆手,“我那个,喝咖啡会睡不着觉。”
林北生点了下头。
他也不客气,收回手臂,就将手中的饮料开盖,一饮而尽。
气势如虹,周栩看在眼里,小小一杯咖啡被他喝出“卮酒安足辞”的豪气。
林北生皱了皱眉,太甜了。
他将手中两个咖啡杯压扁,投入了不远处一个垃圾桶中。
“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他看着周栩,“离行动还有一些时间,但是不够先送你回一趟住处。”
周栩微微回忆了一下刚才在三十三号展馆中那种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赶忙摆手。
“不用不用”她道,“我……就在这坐一会儿,”她环顾眼前的咖啡区,“刚好把行动资料再熟悉熟悉。”
林北生微颔首。
“你可以十一月的时候再来一趟。”
他忽然说。
“……啊?”
周栩抬头,她满眼茫然。
“你很喜欢的那几幅画,”他道,“有的会在春节、中秋和十一月的‘中国周’展出。”
周栩眨眨眼睛。
“如果你非常喜欢,”他说,“我会让缘尘帮你留意。”
“啊……”周栩终于听明白,他一定是听到了方才自己和晓芙的那一通抱怨。
“不、那个不用麻烦,”她赶紧道,“我我我那个……十一月,还得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
林北生愣了两秒。
他自觉已经离那个时代很远很远了。
他一点头。
“去打个电话,”他指了一下旁边。
说罢不待周栩的反应,林北生便转身走远了。
周栩的眼光在他身上粘了一会儿,隔着稀疏人流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楚秘正在等他,好像要商量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确实……挺好看的。
她从背包中取出平板,打开任务文件,漆黑的文件夹,标注一个鲜红的“B”。可是结合方才一路上的见闻,周栩觉得这个评级还是太保守,以她和今天的目标碰面的体验来讲,至少要再加上个“+”。
两个小时前,从希思罗机场到博物馆的路上。
“周栩小姐,”楚秘暂代司机,也不忘在路上不时为周栩讲解一些地标建筑,或者伦敦的风俗人文,“前面这一座,就是海外灵使管理中心的总部。”
哦,周栩一拍大腿。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敏锐地嗅到林北生同志的貌美了!
因为他的秘书——给人的印象简直太好了。
楚秘高大、英俊,且阳光万丈,从周栩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连心情都跟着开怀了起来……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为什么林北生身上还有这样浓厚的疏离清冷气质呢?
“当然,”楚秘继续说,“作为一家注册机构,这里实际上还是一家律所。因为水土原因,海外厉鬼的出现率相较国内要少很多,比起国内的妖更喜欢在山中隐居并且修仙,欧美的妖往往以家族的形式聚集,他们喜爱金钱远胜于成仙。”
周栩适时地笑了两声。
虽然这些并不是什么新闻。
她透过车窗去看大厦上巨大的“Lim Brands”投屏,心道这律所真是好大排场。
楚秘说的不错,论起降妖除魔,水土原因,国外的所有流派都只能算是小支。华夏大地上钟灵毓秀,精怪无数。以周家为首带领的“灵使”自文明诞生之时起,便长久站在权利巅峰上。
直到五代十国时灵使遭到帝王的清洗,周氏灵使衰落了近千年,但是其力量仍然不能小觑。到现在,更是早早与政|府合作,成立全国灵使管理中心,早早作为“正经部门”融入日常的生活中。
施行严苛的“斩鬼师”考核制度、收集储藏传世的斩鬼刀,专门处理常人无法解决的“灵异事件”。
就连如今在四海享有盛誉的“斩鬼林氏”,在百年前,也不过是依附周氏生存的一个小支而已。
林氏先祖在百年前携全族出走,到今日周栩踏上不列颠的土地之前,两家基本没有什么交集。
而这一回火急火燎的“海外协查”任务……周栩暗自思忖。是不是两家之间有什么猫腻?
正溜着号,头上的玻璃建筑忽地从内部被破开。
“嘭——”
巨大的黑影落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楚秘一个急刹,橡胶和马路摩擦的声音锐利到几乎能把鼓膜戳破。没系安全带的周栩整个人飞离车座,脑门重重磕在林北生的后座上。
“哗啦啦——”
挡风应声而碎,一整片钢化玻璃结结实实地拍到仪表台上。
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倒没吓着周栩。
华夏大地上卧虎藏龙,她身负灵使血脉活了二十几年,这点场面还是见过的,只是这打破车窗的东西……
“林家人?”
那砸开车窗玻璃的“东西”吹了一声口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从一个金发碧眼的脸上脱口而出。
“垃圾,”他说。
周栩震惊之余终于看清了车窗外阴影的来源,那“东西”自身侧伸出几条粗壮的漆黑附肢。他们离得太近,连其上金黄色的毛发都清晰可见。
这该不会是个……蜘蛛精吧?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高尔夫枪包。
周栩自血脉中喷薄而出的惶恐告诉他,那里面是刀——能割破穷凶极恶的妖魔喉咙的、斩鬼刀。
蜘蛛人从海外灵使管理中心兼知名律所“Lim Brands”大厦中破空而下。
这里聚集着全不列颠最优秀的灵使血脉,声称拥有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高科技斩鬼技术。可就在这样防备森严的地方,这妖精来去自如。
新的旅程开始,欢迎来到灵使世界~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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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