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炘俯身伸手穿透丽娘整个胸脯时,一股甜腥味铺天盖地蔓延。
此起彼伏的的呼吸声,密密麻麻的红眼珠,近在咫尺的尖锐獠牙,
整座莲华馆褪去浮华外表,它在疯狂。
春晓瞳孔不受控地扩大,狂颤。
“看好了春晓,你一直好奇的我、我们究竟是什么。”青年纤长冰冷的指尖摁着春晓侧颈血管,他的吐息柔软细腻得全然包裹她,使她急促得喘不上气。
他、他们,还是它们究竟是什么?
是以杀人、吃人取乐的妖鬼?还是什么?
春晓读过些志怪话本,画皮鬼靠吃人心肝保住那张皮囊不朽,水鬼靠拉路人下水做替身好转世投胎,厉鬼因生前蒙冤才化作恶鬼,狐鬼靠吸男子精气修炼成仙。
这些妖鬼精怪都有弱点,或得遵守某种法则。
她想,谢青檀这类吃人鬼会有什么弱点?
他们并非常人看不见的鬼,与之相反,莲华馆的存在高调繁华,谢青檀更是从上京来的大官。
这就具备了人的特质,只有人才追逐奢华名利。
春晓也不能免俗,她自以为清高,与村里人不同,她附庸风雅喜爱画画读书。《本草纲目》是她学画花草的来源之一,因此她认识些常见的毒草,通常毒物都长在山上,而春泽村正是得天独厚的毒草生长地。
此时,她漆黑的眼珠凝睇闻炘。
紧接着,春晓脖子被谢青檀骤然掐紧,他低低笑出了声:“你在簪子上抹了毒?”
“有毒?”闻炘抬头,瞪大眼看向丽娘乌黑的颈间。那是被春晓捅进簪子的地方。
闻炘忽地跪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面色绯红,“嗬嗬嗬”地怒瞪春晓。而这时,春晓同样被谢青檀掐得死去活来,眼白上翻。
“还、真有用啊。”春晓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挤出沙哑的声音,“总不能一直被主君、牵着、鼻子走——”
话音未落,她被谢青檀一把摔到地。
“磷叶,送她出去。”
磷叶疑音未出,低头应下,“是,主君。”
春晓闻言抬头,一手紧捂酸痛的脖子,胸脯剧烈地起伏,另一手扶着海棠花树站起身,不经意瞥见暗中数双红眼睛仍在凝视她。头皮发麻之际,春晓听到谢青檀唤了她的名字,心尖咯噔一下,生怕他反悔般扭头看他。
谢青檀环臂背对着春晓,指尖轻颤,微微露出一点苍白俊朗的侧轮廓,赤红眼珠透着如深渊般的危险。他嗓音含笑,语气却如凝冰:“春晓娘子,最好别再让我见到你。否则,重逢时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你。”
“请谢主君放心,山高水长,晓娘定走得远远的,不碍了谢主君的眼。”春晓嘴角绽开一抹冷淡的笑,“晓娘还有一事。”
磷叶蹙眉望她,低喝道:“春晓娘子。”
“主君……不、不要放过这个女人……”闻炘踉跄地站起身,擦了口嘴角毒血。
见谢青檀轻轻颔首,闻炘气得又吐出一口黑血。
春晓咬了下嘴唇,道:“那支发簪我和丽娘一人一支,可以让我带走她那支么?”
春晓不清楚谢青檀为何忽然放过她,但对此时的她而言,那支木簪是她唯一的旧梦。从出生到如今,二十年里,春晓唯一收到过他人送她的东西就是这支发簪,这是春丽亲手雕刻后送她的及笄礼,普天之下,只有春丽有另一支一模一样的木簪。
然后,谢青檀回头瞥了眼她,似笑非笑道:“春晓娘子,后会无期。”
……
一句后会无期,如一帘幽梦。
春晓离了春泽村,翻了半个山头仍然能从山顶看到那座繁华的府邸,如金乌伫立乡间田野。
春晓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与虎谋皮足够惊心动魄。
此时他靠在树下啃着粗粮馒头,依然觉得不真实。
她真的从那里逃走了。
她还有许多谜没弄懂。
谢青檀为什么会来春泽村这片穷乡僻壤建起莲华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大变活人,还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莲华馆难道是他用来做妖鬼们的大本营么?
算了。
已经逃出来了,再想这些事也是徒劳,且只会增添烦恼,让她陷入不愉快的记忆。
不知不觉,她困倦地合上眼皮。
一阵冷风吹过,使她打了个激灵。
在山里边睡着可不是好事。
春晓手脚并用爬到树枝上,用包裹垫在后背躺下来。
眼睛一闭,呼吸平静。
但比在春泽村的那个家要安全。
日暮西山,鹧鸪啼鸣。
春晓被吵吵嚷嚷的人群声吵醒。
“赶紧的!村里最近失踪了人,还丢了不少家禽!再不向天神上供,下回指不定又要有什么祸端发生!”
“秋娘醒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下能晕起码三夜的药量吗!”
春晓听到这,透过树杈子俯视下方,只见一辆人拉车上有个少女被五花大绑,她嘴里被破布堵住,仅能无助地挣扎。
“安分点秋娘!”拉车的人回头吼道,“谁让你阿姐跟人跑了!本来这事轮不到你。”
春秋疯狂摇头,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泥污,眼泪掉个不停,跟她阿姐春丽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春晓颤了颤眼睫,眼睁睁看着十几个村中壮汉将春秋押往深山中。
她悄无声息跟在身后。
当她跟到一片迷障茫茫的树林时,壮汉们转身,她猛地躲到树后,心脏怦怦,埋怨自己脑子糊涂。
春丽已死,她妹子被送去死跟她有何关系。
这还不都是她阿姐造成的因果报应。
壮汉们把春秋扔进树林,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拜了几拜,原地烧香。
“老天保佑,让我们村子多生些男娃娃……”
“今年可不能再是灾年。”
“……”
他们转身离去时,香灰袅袅,林中迷雾渐深,模糊了春秋绝望的泪颜。
春晓背靠树后,背被粗粝的树皮磨得生疼,她靠着这股疼痛令自己清醒。
别再插手春泽村的任何事。
她能遗忘过去那些事最该做的就是不要插手,放下所有,向前看。
对。
走吧。
春晓转身。
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陡然止步,回身冲迷雾深林望去。
只见一群山匪团团围住腐叶土上的春秋,他们个个面貌黢黑,其中一个指着春秋,露出一口黄牙,道:“这个小娘子好!漂亮!细皮嫩肉!卖到上京去能挣不少!”
“可算是不枉费我们那么辛苦……嘻嘻……”
“你还辛苦!那些鸡你吃得最欢了!”
“行了行了!带走再说!这批小娘子还真不错!”
树后,春晓垂下眼睫,双手紧攥,看着他们带走春秋的背影,她险些咬碎后牙。
她忽地蹙眉,自嘲着无声笑了。
什么神灵庇佑。
全是虚妄。
“这儿有个迷路的小娘子……嘻嘻。”
声音飘来春晓耳畔的那一瞬,她侧头望去,仅看到一张堆笑的老实面庞,紧接着她后脑勺泛起密密麻麻的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这里是个四四方方的柴房,女娘们挤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这一片小地方,睡在泥地上,稻草席被她们当中心灵手巧的人做成了简易的小茅厕。
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渐散。
这是春晓被关在这里的第二夜。
“晓姐儿,我们最后真的会被卖进青楼里吗?”
春秋抱着膝盖,抬起呆滞的脸,望着从窗缝透进来的皎皎月光。
春晓低头未语。
另一人接话道:“卖了就卖了,我原先在家时,我阿娘就打算把我卖给大户人家里做通房,就是镇上那个何家,他们家有五个男子,想让一个通房同时伺候那兄弟五人,我要是被卖了进去,有喜了都不晓得是谁的,跟青楼女子没什么分别。”
“何家好歹是贵族,落没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一女多夫的事来吧。”有人道。
“如今这世道,官宦人家还是贩夫走卒,家家都想添男丁,女子就只有被当货物卖的命。”
话到此处,没人再吭声。
这里的女娘除了春晓,都是被各个村子献给神的“祭品”。
然后有人打破沉默。
“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才行。”
春晓望向明远远,道:“你有想法?”
明远远颔首,道:“总比坐以待毙强,被卖进青楼伺候的都是不人不鬼的玩意,最后还会染一身脏病,谁愿意遭这个罪!”
众人顿时都望着她。
明远远很有主意,用稻草做茅厕的就是她。
被关在这里的女娘们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很大程度是因为有明远远。连春晓也常常会跟明远远说起掏心窝子的话。
但此时,春晓听了明远远的主意,她却第一个否决。
“太激进了。”
明远远望了眼门口,接着道:“拼一次才知道能不能行。”
“失败的话说不定都会死。”春晓咬了下嘴唇道。
“放心,我来起这个头。等他们一来送饭,我就装不行了,你们一定要配合我,就掉几滴眼泪的事!等我偷到钥匙,一定回来把你们所有人都带走。”
见明远远坚持,春晓只好点头,道:“我来配合你。”
“我也来。”
“加我一个。”
正当众女娘围坐商议时,其中一人不屑地扫视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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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高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