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琼轻笑了声,笑意却不进眼底,在昏暗带着些暖调的灯光中投来目光,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耳侧的乱发:“魏老师记性真好。”
记性好不好魏舒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女人酒精过敏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惹眼。
“这是公共场所,你还是不要沾含酒精的东西比较好。”魏舒眉头轻轻皱着,怕别人觉自己管得太宽,没有边界感,还补了一句,“这只是我的建议……”
“不是酒精过敏。”於琼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抿了一口,不甚在意地提着,“医生说我是对某种雾尘过敏。”
“雾尘?”魏舒重复了一遍。
“就是某一类灰尘,你就当是灰尘过敏,但也不是对所有的灰尘过敏。”
魏舒点了点头,只觉得她这过敏反应实在是太大了点,可能是个人体质不同,倒也没多想。
气氛渐沉,像是打了蜡的木质地板一样光滑,一路滑到阴影深处。
於琼也没再玩手机,魏舒抬眼看了她一眼,发现那束目光仍在看着自己,又匆匆敛下眼。
“热搜的事对不起,明明那天都说了……可还是给你惹来了麻烦,”
就是一码归一码的事,魏舒还是没法理解她在这种紧要关头同意和自己一起吃饭。
不过当事人都不在意,那她也没必要一直想着这事。
“这种外界因素怪不着你,没必要和我道歉……”於琼看着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旁上菜的服务生正往她们这走,她把嘴闭上了,半个字也不再吐出。
服务生将推车里的食物挨个摆上桌,上一个菜介绍一个。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她们不会再说些有内容的话题,于是她随口讲了一句客套话。
“趁热口感更佳,两位慢用。”
待人走远了,魏舒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了句谢谢。
“微信上不是都说过谢谢了吗?魏老师真是客气。”於琼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将她面前的红酒炖兔肉切成一个个小块。
她切肉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地携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气而来。
总是左一句老师右一句老师的,魏舒又没教过她什么,这样的称谓实在是有些受不起。
“叫我魏舒吧,我听着别扭。”
“哦……”於琼戳了一块兔肉到口中,一脸餍足地叹了口气。
一边叹气一边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实在是无法判断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魏舒身边倒也不是没有爱吃兔肉的,只是大家的反应都没像她这种。
没忍住又看了她两眼,或许是目光太过直白,被那人敏感地捕捉到。
“怎么了?”於琼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
魏舒摇了摇头,低头吃着自己面前这盘牛排。
对面女人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安安静静的,像是冻住的冰块。
可那双存在感十足的目光仍在,魏舒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敢抬头和她对视,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
“魏舒。”
女人的声音似乎是浸过水后冷冻过的,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在那间换衣间里。
听过一次就忘不掉的,极地般的清清凉凉。
“嗯?”魏舒的声音有些不确定的发颤。
她口中嚼的那块牛排在口腔里滚烫,却顾不上过烫的温感迅速咽下。
顺着喉腔一路热到胸口。
魏舒拿着叉子的手,在牛排上无意识的戳着,始终没有抬头。
“你很怕我吗?”於琼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在问她这个,更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怕我。
暖色的昏暗灯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可魏舒却止不住的感受到冷意。
一抬眼又是那双眼睛,直白炙热的,毫不掩饰地探究与追寻。
“没有,我只是不太擅长社交。”和这样聚集在聚光灯下的人社交。
魏舒克制住自己想逃的冲动,实在是那种像野兽盯上猎物的目光令她如坐针毡。
“这样哦。”
“嗯。”
於琼收回了目光,灵动的眼眸一转,轻声问道:“可以说说你平常的工作内容吗?我很好奇你是观测哪种类型的野生动物。”
说到关于自己熟悉的话题,尽管思维却有一些跳跃,上一刻说的还是别的话题,这一刻又很快换走。
可内心的不安算是回归到了舒适区,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掌心抚平。
“我的话……野生的动植物都会做一点研究,具体是根据实验室那边的工作需求然后对那个地区范围内的某一类或其它所要求的动植物做研究。”
“之前骆宁老师的那场秀的飞鸟主题秀,魏老师……”於琼说着自己轻笑了声,自行低头顿了顿,接着道,“不好意思,太顺嘴了,就这么一轱辘说出来了。”
“你对鸟类研究很多吗?”
之前在於琼脖颈处看见的羽翼彩绘此时已经看不见了,魏舒瞥了一眼,转而将目光瞥到她慢条斯理享用兔肉的手上。
“谈不上多吧,多少涉猎过一些,恰好这些研究数据和经验能够帮上骆宁的忙。她这场秀正好是公益秀。”余下的话她没在说,什么主题和理念这些内容不需要她反复强调。
“那你是真的去过草原吗?和在城市里你觉得有什么不同?”於琼的眼神里透着些向往的目光,可也只是一瞬,极难捕捉。
那双眼睛透亮,黝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人看。
看来她是真的对这方面很感兴趣,魏舒心里暂时松了口气,神经也没再那么紧绷着。
“我之前去过草原,观测动物的话得用上设备仪器记录,动物的话会躲着人,有的性格凶狠的也会主动攻击过来。”
“这样啊……那冰川呢?你去过北极南极吗?”
“还没有……暂时没有接到过那片区域的项目,多是国内的一些项目。”
“听说极地也有鸟类,你知道是哪些吗?”
“你是说海鸥、企鹅一类的吗?”
两人一问一答,暖黄的光影照在於琼的身上,她的影子随着轻笑摇摇晃晃,时不时闪烁一下。而魏舒的影子像是静止不动的皮影戏,许久才晃动一次。
杯子里的柠檬水很快见底,服务生期间又来上一次菜。
於琼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已经超乎了魏舒的想象,而当她们从企鹅、海豹的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了飞鸟时,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於琼喜欢的可能是小鸟。
“说到鸟,极地里还有一种猫头鹰,雕鸮属的雪鸮。圆圆小小的,一种浑身雪白的鸟。”魏舒喝了口於琼推荐的柚子苏打,清新与细密的气泡口感在她的口腔里狂欢。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停是停不下来的,两人面前的食物也都吃差不多了,於琼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眼角弯弯的,唇角含着一丝平常难以见到的弧度。
“我知道这种鸟,之前去参加原野与羽集的时候特意做过功课。”於琼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缓缓投到魏舒身上,再以一种很难去逃避的姿态紧紧抓住她的视线,“是种很特别的鸟,不是吗?”
雪鸮很特别吗?
要是拿来和猫头鹰一类的鸟来说确实在它们之间算是特别,它更能适应北极的极昼环境,主要在白天进行活动捕猎,到了夏季的时候,也会在夜间进行捕食。
“确实蛮特别的。”魏舒没有否认,点了点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
两人对于这方面的话题有些深入了,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在过一会就到十一点了。
在魏舒没有注意的时候,於琼的眼角在听到特别两个字时,又不经意间弯了弯。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魏舒收拾自己的东西,将外套穿好,说话时看着於琼时忽然察觉到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先前的那股子矜傲的劲,而且冥冥之中透着一股子得意?
以为是自己眼花,魏舒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於琼已然恢复了之前那副不好相处的模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嗯,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很享受。希望之后还能和你合作,我也想体会体会你在野外说的那些有趣的事。”於琼说着提着单肩包从里头拿出一支唇釉对着气垫的镜子补她的唇色。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遥遥无期的合作邀约,魏舒只好小声回了句:“我也是……”
随着咔哒声落,於琼又淡淡来了句:“我觉得你今天这身和你很搭,很衬你的气色,很好看。”
然后是一声随意的“走了”。
连一句谢谢都还未来得及讲,她像到了时间要消失的泡沫般匆匆。
可匆匆间却在魏舒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前也不是没人夸过魏舒的穿搭,只是没有於琼的夸赞给魏舒带来的感触深。
或许是因为於琼的职业,她是个走在潮流时尚前端的人,这样的人说的话,分量总归是不同的。
耳边的“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还未消退,餐厅大门上方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
路上的行车漫漫,轰隆隆的呼啸着晚风而过。一辆接着一辆,好似这条路段永远繁华,川流不息。
魏舒站在路边,望着眼前的行车,又转头看了两旁的道路,却没找见她想看见的身影。
要是没记错的话,於琼吃的是红酒炖兔肉,她吃了带酒精的东西,是不能开车的。
可她未免走得太快,好似一场黄粱梦,这种不真实的虚幻只存在于人的幻象中。
其实说实在的,魏舒挺喜欢於琼的,喜欢她的张扬,喜欢她鹤立人群时矜傲的模样,喜欢她在镜头前的热情,像是燃不尽的冬火。
即便是她那时不时透露出对某些事耿耿于怀的样子,她都喜欢。
可这样的喜欢也仅仅是浮于表面,且连当事人都不太清楚这份喜欢是否是对某种事物的好感与欣赏。
她们本不该是处于相交线上的人,可如今却碰撞在一起。
今晚这顿饭本该是魏舒请客,她去结账的时候,收银的人却告诉她,已经买过单了。
魏舒看着手中提着的手提袋,到底这份人情是算还了还是没有还?
可这是於琼买的单,餐厅也是她推荐的。算来算去,今晚还人情的也是於琼。
魏舒失笑着摇了摇头,今晚明明摄入酒精的人不是她,怎么却糊涂起来。
这种事日后再说吧,总有机会还的。
她快速划开手机,在网上叫了辆回家的车。
目光与指尖又停留在和於琼的聊天页面上。
耳边灌满了呼啸的风声,她犹豫着发了两条信息。
【魏舒:到家记得发个信息。】
【魏舒:下次我请。】
随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马路发呆,思绪飘摇,不知道飘到了哪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