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血未尽,那是他带你回家的路。
八苦长恨花,那是他代你受过的苦。
何以窥不破,何以辜负卿。
不知渡人,何以渡己。
天啊,树上的蝉叫了,真要命,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辈子,这两生。缘深遇君,缘浅误君。竟都是命。
墨燃墨燃,墨是黑暗,燃是光明。他一生寻求光明,却终难逃夜色深浓。
一个人,愿意用万两黄金换你,那是欲。
一个人,愿意用前程似锦换你,那是爱。
而一个人,愿意用二十年的年华,最好的岁月来换你,来等你。且不吭声,不求回报,也不求结果。那是傻。
他不信情爱,不信天见垂怜,更不想去追求些什么。
若是他历尽千辛,遍体鳞伤地咬开茧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可是外面没有人等他,他该怎么办。
他虽喜欢墨燃,但这个人太年少,太遥远,也太炽烈,楚晚宁不愿靠近,怕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成灰烬。
所以,所有他能走的退路,他都退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他只还剩了那么一点点的痴心妄想,却还要被足以遮天的冷雨淹没。
“报恩吧,不要寻仇。”
“念善吧,不要存恶。”
“山腰的梅花开得正艳,你能采一枝来,赠与我吗?”
冬梅卧雪,夏荷听雨,他一个人走着,从万木春生,到霜林染透。
正史工整,谱尽英雄。
但我只想与你在一起,躺在暴君传里也好,烂在凶煞榜上也罢,都是好的。
我不想后人提起我们的时候,奉我为神,指你为鬼。我不想后世书载这一段时,写你我反目,师徒成仇。
若我不能为你沉冤昭雪。
墨燃,墨微雨,踏仙君。
我愿意和你一同受万世唾骂。
地狱太冷,墨燃,我来殉你。
人间很好,晚宁,我不要你殉我。
前世他深爱一个人。
后来,那个人捐了性命,而他入了地狱。
这辈子,有另一个人爱护他。
后来,那个人捐了性命,渡他回了人间。
薛郎甚美,世人甚丑。
金池之行。
来时鲜衣怒马。去时仲永之伤。
薛蒙当过十五年的天之骄子。
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然后有一天,朱楼塌了。
从此,他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将这十五年的锋芒遗忘。
红海棠,黄海棠,一朝风吹多悠扬。小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长路漫漫,险阻难料,楚洵命浅,不能再尽绵薄之力,万望诸君……万望诸君多自……珍……重……
“你如今所求的是什么?”
“所求报恩……不为……记仇。”
“所求为何?”
“所求……有朝一日,能死于师尊之手。”
晚安,墨燃,这一夜很长,但我会陪着你,愿你有好梦,有火,有灯。还有家。
是什么?枉费心机?白费力气?
楚晚宁在意识里混乱地找寻着,像是忙着找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找到最难听的词自己先拾掇起来,以免被欺辱得太过狼狈。
一文不值?
墨燃还是没有开口,那个词在他唇齿之间玩味地浸淫着。
对,一文不值。
楚晚宁笃信找不到比这更令人心寒的词了。
他镇定下来。
直到他听见墨燃心平气和地说:“东施效颦。”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
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
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我拜故人半为鬼,唯今醉里可相欢。
总角藏酿桂树下,对饮面朽鬓已斑。
天光碎梦众行远,弃我老身浊泪含。
愿赠余寿与周公,放君抱酒去又还。
日落黄昏人家,茶米油盐香味。
青年本当无烦忧,朔风吹雪白了头。
不知巫山客,不是命中人。
无令长相思,折断杨柳枝。
潭中落花三两点,岸上弦鸣一两声。
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花。
我本已心如死水万念灰,却不料三九寒夜透春光。
莫不是天意偏怜幽谷草,怕只怕世态炎凉多风霜。
清夜无风雪,余生好漫长。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西楼帘苇繁花瘦,一夜春风到钱塘。
月白风清处,与君初见时。
碧野朱桥当年事,又复一年君不归。
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
煌煌儒风七十城,竟无一人是男儿。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用你我一生沉浮,生死荣辱,博看客两三眼泪,满堂喝彩。
寂寞巫山殿,飘零无故人。
命中三尺,你难求一丈。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有一泓往事清澈,足以慰平生干涸。
谁知阶前朽尘泥,也曾芳菲四月中。
风弱歌起春临地,衣寒舞摆花满天。
君非心如冷铁,我亦难为顽石。只是前尘算错,误君良多……只是……
白帝水,浪花清;鬼鸳鸯,衔花迎。
棺中合,同穴卧;身前意,死后明。
从此黄泉两相伴,孤魂碧落不相离。
我身入雷渊,四肢糜尽成泥膏。
我颅落旷宇,目沤发枯碾作尘。
食我心肠,赤蚁煌煌。
啄我腹脏,兀鹫茫茫。
……唯魂来归……唯魂来归……
冷月映霜雪, 寒山抱冰池。
八千高仞不得越,天涯绝处是此时。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高功成。
新妇娇媚欲语羞,低眉垂首眼波柔。
红纱掩面遮娇笑,请来郎君掀盖头。
烟波江上,画舫舟中,仙子琵琶声声慢,郎君别临默默闻。
庄周梦,蝶化身,终夜常相伴,昨日如流水, 长醉此山中……
看她泪痕满面,衣虽褴褛容貌慈祥,陌路相逢不识面,对我凝眸为哪桩?
野旷云低朔风寒,漫天冰雪封井栏。
别郎容易见郎难,遥望关河烟水寒。
数尽飞鸿书不至,井台积泪待君看。
故人何在?海阔山遥。
人间多苦,诸恶莫做,情非得已,惟愿少殇。
“望蒙垂怜,得有家归。”
天地自有灵明,善恶终有回报。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是谓长恨。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仗剑出红尘,振袖落白雪。
东施效颦,鸠占鹊巢。
师尊,你理理我。
我不求功成名就,但求人如当年。
人间再好,都比不得一句,楚晚宁喜欢他。
你回头看一看。他曾经带你修行练武,护你周全。他曾经教你习字看书,题诗作画。他曾经为了你学做饭菜,笨手笨脚地,弄得一手是伤。他曾经……他曾经日夜等你回来,一个人从天黑……到天亮……
师尊原是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血,命中劫。
我不好的,我从来都没有人喜欢过。
哥,我们以后再也没有师尊了。
师尊,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仙君仙君,我看了你好久。你都不理理我。”
人间太美了,有花就够了,不该染上血。
敬,是敬爱的敬,爱,是敬爱的爱。
要敬他,要爱他。
要敬爱他。
他看到他的神祇御龙奔策,自高天俯冲而落。他看到他的神祇白衣招展,恍若谪仙。离得近了,峥嵘龙旁的那张面容变得清晰。墨燃的心骤然抽疼,比刀子戳他更让他痛楚。他看到他的神祇在哭,楚晚宁......在哭啊。
我喜欢你。不是......不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是我......胆大包天......
徐长老死了,带走了小叶子。她亲手掩埋了她与义父的桃李春风一杯酒。
南宫驷死了,带走了叶姑娘。她亲手熄灭了她与阿驷的江湖夜雨十年灯。
战神封掉了女孩与女人的墓。
她转身,单枪匹马来到天音阁前,与众修士甲兵相向。
有出息未必就是要成就大事业。你若能一生端正,于弱者不欺,于强者不屈,于顺境中不骄,于逆境中不馁……还有,能谨慎而有所保留地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并常怀怜悯之心。等到了耄耋之年,能说一句无愧本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
时光从轻蹄快马,走到皓雪白头。
光明和黑暗都是那样绝对,就像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对垒,正邪清晰。
每一夜被宝塔照亮的时候,他们心里都已演练了千万遍失去这束光芒的情形。
望能一生为亲为友,橘子一起吃,糕点一起分,屋顶,一起爬。从弱冠年华,到鬓生白发。
“不要抛下我……回来啊!你们回来啊!!!求你了……回来吧……我还有什么呢?父亲,母亲,哥哥,朋友。连龙城都碎了。回来吧,不要带走我最后的脊骨。师尊……求求你……”
“不要!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们为什么都这样……为什么都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啊!!!”
我薛蒙毕生所学,皆为今日一战。
“快一些,在快些。我说过要让我们回家的。哪怕满手鲜血万人唾骂欺师灭祖众叛亲离,我历经歹事,为了这一条路,我什么都做了。但我不是叛徒。”
“君为我撑伞,我未曾忘怀。”
“江湖道远,师尊,一路保重。”
对不起,最后还是让师尊失望了。唯一庆幸的是,我双目已盲,不用看到你恨我的样子。我眼睛里最后瞧见的,是你们在为我难过,够了。
“我爱你。”
真的,真的很爱你。
是狼子野心,也是浪子回头,背负着愧疚与罪恶,
却也不肯放弃,
自私的、绝望的、热烈的、渴望的。
“混账,你怎么也死了?!”
楚晚宁一字一句都是咬碎的:“那就、让我陪着他!”
他不知道这山河渺茫,何处不再有爱恨情仇?凡间举首,竟再无旧人相伴。那些骄纵得意,仗剑行侠的少年时光,已是一骑红尘,永不回头。
——————(一个小故事)——————
楚晚宁近来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这些天一直发着高烧,脑袋晕晕的,时常会梦到当年墨燃拜师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外面寒风呼啸,积雪三尺,他身上裹着条单薄的外衫,低低的咳嗽两声。
“罢了。”楚晚宁喃喃自语,叹了口气,摊开桌上许久未动过的纸笔,凝神想了许久,是要写字。
他的十指指甲尽数被拔,墨燃从未来看他哪怕一眼,于是他也没用包扎。此刻执起笔来,手指微微发抖,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他几乎颤巍巍的写到——
见信如吾,展信舒颜。
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笔尖在信纸上留下一团晕开的浓墨,楚晚宁顿了顿,把那八个字给划去了。
见信如吾,展信舒颜。他有些凄凉的想,怎么会呢?墨燃这么厌恶他,看到这封信时恐怕只会不屑一顾,终究是他自作多情。
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门被粗鲁的踹开时,他刚好把信藏在了柜子里。
“楚晚宁,你又在这里作什么妖?”踏仙君携着一身酒气与寒气冲了进来,刚好撞见楚晚宁搁下手中的笔。他昏昏沉沉,压着满腔怒火不屑的凑近楚晚宁,嘲讽道:“怎么,楚妃又是在和你的宝贝徒弟薛蒙写信吗?楚晚宁,你都在本座身下雌伏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脸去找薛蒙呢?!”
他带着那份醉意与怒火,瞧见桌上没有楚晚宁留下的笔迹,怒意更甚,他一把将楚晚宁推倒在地,冲着他吼道:“楚晚宁!你这个贱人,有什么东西是本座不能看?你要藏着掖着?!”
“墨燃,你……”
楚晚宁眼看墨燃就要欺身压上来有些慌忙的抵住墨燃的胸膛,他素来要面子,此刻竟低声解释,语气透着几分恳请与微弱的希冀:“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能不能……”
墨燃却直接打断他,粗暴的扯过他的衣物,眼眶微红,见楚晚宁抵抗,直接甩手一巴掌,打在了楚晚宁的脸上。
他疯狂的脸庞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有些狰狞,嗤笑的板过楚晚宁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楚晚宁,你怎么有脸?现在装什么假清高?你就是个贱人!连自己徒弟都不救,你算什么师尊!”
“你不会忘了吧?”踏仙君无不残忍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悲恸,但唇角却荡开梨涡深深,他猛地一口咬在楚晚宁的颈脖上,将苍白的皮肤上烙下一个渗血的牙印,才低声附在楚晚宁的耳边开口:“今天可是师昧的忌日啊……”
……
楚晚宁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两眼无神,他偏着头盯着踏仙君把衣服穿好,半晌才愣怔的开口,尾音因为虚弱有些不稳:“墨燃,你就这么恨我吗……”
“是,楚晚宁,”踏仙君冷笑着把斗篷披好,无不恨生道:“本座恨透你了。本座做梦都想让师昧活过来。”
踏仙君居高临下的望着楚晚宁,神情有些癫狂:“本座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这个贱人,而是师昧!师昧那么好的一个人,而你!”他抬腿跨出门槛,厌恶的声音被刺骨的寒风带了进来,一字一句落进楚晚宁耳中——
“本座看着你都嫌恶心。”
好痛……
身上好痛……
心也好痛……
楚晚宁默默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忍着浑身疼痛爬了起来。
是啊,楚晚宁,墨燃他根本不在乎你,你不过是他用来泄欲的玩物而已,究竟是在奢望什么呢?
楚晚宁矮下身将地上被撕裂的衣物捡起,衣服已经碎的不像话了,根本不能再穿。
他打开衣橱,红莲水榭的旧物都被他好好收着,因此还能看见一袭稍旧的白衣。
他薄凉的脸上总算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小心翼翼的将那件衣服取了下来,慢吞吞的穿戴整齐。
那年海棠树下,稚嫩的孩童顶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拉着这件衣服的袖子——
仙君仙君,我看了你好久,你理理我嘛。
楚晚宁梦呓般的低喃,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墨燃……”
踏仙君收到楚晚宁的传音时,已经是晚上了
怀中的宋秋桐正娇笑着陪他饮酒,大殿中歌舞升平,那朵用灵力凝结成的海棠花显得那么单薄。
踏仙君莫不经心的脸在看到那朵海棠花沉了下来,他一把捏住海棠花的花瓣,阴沉着脸听楚晚宁的嗓音传到他耳中,声音小的只有他能听到,在热闹的宫殿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墨燃,速来红莲水榭。
怎么回事,楚晚宁不是灵力尽失了吗?踏仙君不无阴鸷的推开宋秋桐,想去看楚晚宁在搞什么把戏。
宋秋桐一把拉住踏仙君的衣袖,模仿着当年师昧的样子,轻声开口,声音柔柔弱弱,好不可怜:“阿燃,你在陪陪我好不好?”
这些年她举手投足穿衣打扮一直在学师昧的样子,再加上她本就长的与师昧相似,从踏仙君的这个角度看,完全就是师昧在他身后恳求他陪伴。
若是在平时发生这种事情,踏仙君是无论如何都会去瞧楚晚宁一眼的,但今天是师昧的忌日啊,墨微雨复又坐了下来,轻蔑的想,他楚晚宁算什么东西,就是死在红莲水榭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
踏仙君是在**过后才想起楚晚宁的,他是很想知道那朵海棠是怎么回事,奈何宋秋桐一直缠着他,他又拉不下面子去看楚晚宁,于是将心中的怨怼与迫切的划为疼爱施加到宋秋桐身上,直到对方晕过去才肯罢休。
楚晚宁怎么样了呢?踏仙君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往红莲水榭的方向赶去,等本座找到他,定要让他解释清楚……
门被推开,踏仙君还没来得及喊楚晚宁的名字,就愣在了原地——
是师昧。
师昧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不过那双桃花眼中不带一丝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身形也呈半透明状,给人一种虚无的感觉。
“师昧......!”踏仙君先是愣了愣,接着是见到故人后的狂喜,他难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师昧,真的……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啊……”
“墨燃。”师昧打断他,声音不似从前般温柔,反而有些冰凉。
“你看你,这么久没见都生分了……”踏仙君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他梨涡深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师昧,待要再说下去,却再次被师昧打断。
“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若不说,师尊怕是死也不会安宁。”师昧的眼眶周围有些许薄红,看起来像是哭过,面庞在踏仙君错愕的神情下显得尤为平静。
“当年那次天裂,师尊和我一样,是受了很重的伤的。关照结界是双生的,在你求他救我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支撑不住了。”师昧说的尤为缓慢,声音里不透露一丝情绪,也没去在意踏仙君是什么神情,他兀自继续道:“他不是不救我,是没有能力救我。他独自一人转身,是怕拖累我们。但是他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没想到你这么蠢,会这么恨他。”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师昧嗤笑一声,不屑道:“师尊他那么好的人,被你这么践踏,你还逼他豁出性命满足你的私欲,墨燃,你做的可真是好极了。”
他的语气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踏仙君的脸却一片苍白,那张笑脸终于破碎了。
他不可置信的低声喃喃:“你在骗我对不对……”
声音陡然拔高,他崩溃的冲什么吼道:“你骗我!你定是在骗我!楚晚宁他那样一个人,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哪样一个人?”师昧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容,眼睛里却全无笑意,他抱臂坐在书桌上,身体微不可查的渐渐淡去,看着墨燃那张变了神色的脸,似有些感慨:“墨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师尊他心疼你,不希望你在错下去,用魂魄把我换回来了。他临走前和我说,一定要劝你回头,劝你放过你自己。”
“他到死想的都是你,”师昧的语调不自觉的拔高,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怒色:“你是怎么对待他的?”
“不,不是的……楚晚宁怎么了,他怎么了?!”踏仙君猛地冲到师昧面前,似乎是想抓着他的衣襟问个明白,手却堪堪穿过什么的身体,什么都抓不住。
“重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师昧轻声继续,眸中尽是对踏仙君的厌恶:“师尊他以自己的心脏为媒介,打算一魂换一魂,可惜最后他什么都没了,却只招来我一片魂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你传音,怕你来晚了我的魂魄消散,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可是墨燃,”师昧看着他笑到:“你连来看看他都不行。”
笑着笑着,师昧眼眶忽的湿润了,他不动声色的偏了偏头,比起踏仙君的崩溃癫狂,他看起来真是太冷静了。
沉默半晌,他忽然问道:“墨燃,抄手好吃吗?”
踏仙君动作一凝,眼眶通红,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到师昧不无残忍的开口:“你念了半辈子的抄手,可是师尊做的啊。”
踏仙君浑身颤抖,微微摇着头,目光散涣。
……抄手?
师尊……
抄手是师尊做的……吗?
抄手是师尊做的啊!!
“是师尊见你不肯吃东西,特意让我送的。”师昧微笑到,眉眼中尽是讽刺:“他还怕你不肯吃,让我不要告诉你是他做的。”
他的那片魂魄开始一点一点消散,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他叹了口气,在最后一丝魂魄消散之际,附在踏仙君耳边说道:“师尊他,哪里都好,唯一遗憾的是那双眼睛出了问题,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看上你。”
“楚晚宁……楚晚宁……”踏仙君愣怔的叫着楚晚宁的名字,忽然吼道:“楚晚宁!你出来啊,你来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只要你告诉本座这都是真的,本座就不恨你了,你说话啊!”
没有回答。
偌大的红莲水榭只听到踏仙君粗重的喘息声,安静的可怕。
他疯了般冲了出去,速度极快,边跑边喊:“楚晚宁!你出来!本座不恨你了!你出来啊……”
奈何桥……孟婆堂……巫山殿……为什么都没有!
踏仙君脑子一片混乱,师昧的话如同利刃一般凌迟着他心脏,往事种种皆浮现在眼前,一会儿是楚晚宁一身白衣立在远处默默看着他,一会儿是他身着嫁衣垂眸不语的样子……还有呢?还有呢?!为什么他记不清以前楚晚宁的样子了?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刚见到楚晚宁的时候?!明明还有很多事情的,为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啊啊啊!!!
他跑得疯狂,此刻脚步却蓦地顿住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通天塔前,海棠树下。
楚晚宁静静的躺在雪地中,胸口的窟窿里冒出来的血已经流尽了,将一身白衣与雪地熏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红色。
“……楚晚宁,你别吓本座……”踏仙君颤抖着靠近,一步一个脚印,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微弱的月光撒下,照在楚晚宁那张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的脸。
那棵海棠树早就凋零了,光秃秃的数字竟也能生出一丝凄凉的唯美来。
他慢慢在楚晚宁的尸身前跪下,感知才一点一点恢复,现在才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从心底渗透出来。
楚晚宁只穿着一件这么单薄的衣服,他难道不会冷吗?他不是最怕冷的吗?
踏仙君恍惚的解下斗篷,拂去楚晚宁身上的积雪,嗓音不稳,低声哄到:“晚宁,地上好冷,你快起来,去红莲水榭睡。”
仿佛下一刻楚晚宁会冲他点点头,抿着唇坐起身,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回去。
“好,你不想动,本座抱你走总行了吧。”踏仙君很耐心的劝道:“但你总要睁开眼看看本座啊,本座都亲自来寻你了,你不能把本座放在一旁不管啊。”
一片寂静。
踏仙君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边说边打算扶楚晚宁起来,笨手笨脚的一磕一碰,触到一团冰冷的东西。
他借着月光拿起一看,是楚晚宁的外衫。
楚晚宁这个傻子,好好的外衫丢在一旁不穿,要是冻坏了怎么办?踏仙君有些麻木地捏了捏那件挺厚的衣物,动作一顿。
外衫里包着东西。
是什么呢?他靠着那棵海棠树坐了下了,堪称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件包裹严实的外衫。
紧接着,他本来僵硬了的身子又剧烈颤抖起来——
一碗抄手。
是楚晚宁做的抄手啊。
这人生怕抄手凉了不好吃,宁愿自己受冻,也要用外袍裹住抄手,希望墨燃来的时候还能吃到温热的吃食。
可是墨燃来的太晚,晚到楚晚宁鲜血冻结,连泪水都化作了冰,他也没有来。
这碗抄手终究是凉透了。
怎么可以这么傻?
楚晚宁,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呢……
泪水划过脸颊,踏仙君用手捂住脸,哽咽的央求:“师尊,抄手冻成这个样子了……都不能吃了,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一碗……”
他终于露出埋藏在心底的脆弱与害怕,他跪在楚晚宁面前哭的像个孩子,像拜师时那样轻轻扯着楚晚宁的衣袖,泪水不断涌出,嘴角却是笑着的,他轻声哽咽,仿佛怕惊醒梦中人,他学着当年模样,但字句泣血。
他哭着开口,说的那么卑微——
“仙君仙君,我看了你好久……你理理我啊……”
“师尊,求求你,理理我……”
那碗抄手下压着一封信,“见信如吾,展信舒颜”四个字被轻轻划去,改成“亲启”二字。
楚晚宁生前太要面子,直到死时才放下脸面想和墨燃坦白,当时拿笔的手太疼,写出的字也难免有些歪扭,但字里行间仍旧透出他人前没有的温柔——
墨燃,我一直都是心悦你的。
——独_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