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栾枫盯着病历本上晕开的墨渍,忽然抓起病历本往门口走去……
袁航愣了愣,快声问道:“你去哪儿?”
“查房。”夏栾枫的声音硬邦邦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夏栾枫捏着听诊器的手微微发紧,轻声敲门后,缓缓推门而入……
陆言正好站在床边,替许默渊整理着被角,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动作自然得像眨眼。
陆言闻声抬头,“医生。”眼里带着熟稔的关切,“阿渊刚说有点渴。”
“ICU只能用棉签蘸水润唇。”夏栾枫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医嘱,目光却落在许默渊的唇上——那里确实泛着干涩的白。
他伸手刚想从治疗盘里拿棉签,陆言却已抢先一步:“我来吧。”
陆言用棉签沾了沾一旁的早已放好的无菌水,轻轻碰向许默渊的唇角——默渊的睫毛颤了颤,但没躲,甚至微微侧了侧脸,方便陆言擦拭。
看着这一幕的夏栾枫,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猛然间想起——六年前他故意揉许默渊头发时,对方耳尖还总会红得像要滴血,可如今别人的触碰,他却坦然得像在呼吸。
夏栾栾艰难得缓过神,拿起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刚碰到许默渊胸口,对方就瑟缩了一下。
夏栾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平稳,“放松,术后肺部容易有积液,我听一下。”
听诊器在胸腔上移动,许默渊的呼吸有些乱,喉结动了动,但没说话。
“呼吸频率有点快,是不是觉得有点闷?”夏栾枫收回听诊器,目光落在监护仪上,指尖却在病历本上顿了顿,“昨晚麻药退了之后,疼得厉害吗?”
许默渊闭着眼,睫毛颤了颤:“还好。”
“还好是多疼?”夏栾枫追问,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是能忍受的钝痛,还是像针扎一样?”
陆言皱了皱眉:“医生,他才刚醒……”
夏栾枫沉默了几秒,但视线始终没离开许默渊的脸。
过了几秒,见许默渊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再继续刨根究底。他将视线扫过陆言,语气依旧是医生的冷静,“ICU需要安静,家属探视时间不能太长。”
陆言脸上的笑淡了点,却没动,“好,我再待五分钟。”
夏栾枫没再催,只是拿起病历本,记录了一下监护仪上的数值。
“血压正常。”他低头记录,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许先生,下午需要做眼部检查,我会安排护士来推你去。”
“麻烦了。”许默渊的声音依旧平淡。
陆言轻声走到了床的另一边,替许默渊调整了下枕头,并温声说道:“下午公司有个会,我可能要晚点来陪你。”
许默渊闭着眼,没应声。陆言也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回应的时刻。他伸手替许默渊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他的突出的眉骨,动作轻得像生怕碰碎什么,“别老皱着眉,不利于恢复。”
此刻,夏栾枫手中的钢笔都快被攥的有些窒息了,金属边缘硌着掌心有些发麻。
钢笔在病历本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夏栾枫猛地回神,指尖的力道松了松。他抬眼时,正好撞见陆言的拇指擦过许默渊的紧闭细长的眼角,替他拂去一根落发——那动作太过亲昵,就像在抚摸一件珍藏多年的青花瓷。
夏栾枫低头翻着病历本,纸页翻动的声音有些急促,“眼部检查前别睡太沉,护士来叫你时……”
“知道了。”许默渊平淡的声音打断了他。
陆言笑了笑,深情的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的许默渊,“他听话得很,你放心好了。”他说这话时,指尖还不经意蹭过许默渊的耳垂,对方的耳朵微微泛红,却没偏头躲开。
夏栾枫的指尖在病历本边缘反复摩挲,硬纸壳的棱角硌得指腹发红,他又再一次想起六年前——许默渊被他碰一下都会浑身紧绷,如今却能坦然接受另一个人的触碰,连耳垂泛红的样子,都比当年松弛了许多。
陆言替许默渊调整了一下氧气面罩的松紧,看着许默渊那线条利落、紧闭的丹凤眼,有些许哀伤,“阿渊这次眼睛失明,肯定跟三年前那场车祸也有关。”
夏栾枫握着笔的手猛地顿住,墨水滴在病历本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当时他为了躲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方向盘打的太急,车子撞在护栏上。”陆言的声音低了些,视线落在许默渊平静的脸上,“他下意识用手臂护着脸,结果玻璃碎片还是溅进了眼睛里。那时候医生就说,视神经受了震荡,以后可能会反复出问题。”
许默渊的睫毛在眼睑上剧烈地颤了颤,放在被子上的手倏地攥紧,指节泛白,像是被这句话拽回了那个惊险的瞬间。但他只是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微微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耳廓泛起一层薄红——不知是羞怯还是抗拒。
夏栾枫的呼吸骤然变沉,他想象不出那时许默渊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更想象不出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被碎片划伤的画面。六年前许默渊连手指被刀轻微划破都会皱眉,怎么会经历这样的凶险?
陆言继续说道:“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拆纱布的时候说看不清,却还笑着跟我说没事。后来才知道,他半夜总疼得睡不着,却从来没跟我喊过一声。”
许默渊喉结动了动,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了,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好了,别说了。”
夏栾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看着许默渊紧绷的下颌线,忍不住追问道:“当时……很疼吧?”
许默渊没睁眼,只是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我的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夏栾枫强压下心头的苦涩,拿出医生的口吻,“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了解病史有助于治疗。”
许默渊的指尖在被子上蜷了蜷,没再反驳,只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夏栾枫看着许默渊闭着的眼,忽然觉得那细长的睫毛像把锁,锁着六年里他从未参与过的疼痛。
“那我先回去,晚点来。”陆言终于站直了身,“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许默渊“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夏栾枫道:“医生,他睡觉不怎么踏实,麻烦您多留意。”
“职责所在。”夏栾枫的视线没离开病历本。
门“咔嗒”合上的刹那,病房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大半,闷得人呼吸都滞了半拍。
夏栾枫收拾着治疗盘,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空荡,夏栾枫忽然开口道:
“您男朋友……真细心……”
许默渊的睫毛猛地跳了一下,指尖在被子上蜷了蜷,没接话。
“他对你很好。”夏栾枫补充道,语气里的涩意藏不住。
许默渊依然闭着眼,没说话。
许默渊的沉默让夏栾枫忽然觉得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他走到床边,看着许默渊紧绷的侧脸,忽然伸手想去碰他眉间的褶皱——就像陆言刚才做的那样。
指尖离皮肤还有半寸时,许默渊猛地偏过头,虽然看不见,可那股抗拒的力道却撞得夏栾枫手一缩。
“医生,还有事吗?”许默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夏栾枫的手在半空顿了半秒,指节蜷了蜷又松开,最终落在输液管上时,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他低头盯着透明液体往下滴,声音压得比监护仪的滴答声还低:“输液速度得调慢点。”
他看着许默渊冷漠的侧脸,忽然明白了——有些距离,六年时间不仅没缩短,反而被越拉越远……
可是当他看到那被子下隐约露出的小臂轮廓上的疤痕,他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我看到你手臂上有疤痕……”
许默渊的指尖在被子上抠了下布料,停顿两秒才抬手扯被子,布料划过小臂疤痕时,他的呼吸漏了半拍,耳廓的红却比刚才深了些。
夏栾枫僵了僵,见他没有回话,也识趣的懂了。随后只是轻微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他拿起病历本,转身往门口走,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回头。
许默渊睫毛下垂,眉头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像是在忍受什么,又像是在挣扎什么。
夏栾枫的脚步突然顿住,他在想——他到底是该转身离开,还是……再往前一步?
走廊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白大褂下摆轻轻晃动,像在替他做着无声的抉择。
夏栾枫最终还是转身走了,门合上的轻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走廊的白墙上,有种钝钝的疼。
办公室里,袁航正对着电脑敲报告,见他进来,头也没抬,“查完房了?对了,有个自称是许默渊弟弟的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说想问问病情。”
夏栾枫的脚步顿了顿:“啊?”
“嗯……那小子看着倒文静,就是眼神有点……”袁航啧了声,“说不上来。”
夏栾枫的脑子“嗡”的一声——男朋友,弟弟……这六年,许默渊的世界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