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瑛

“行了,谈谈正事吧,东西带来了吗?”雪大起来,周流萤拉上外氅的帽子,自己整个人缩在里面,说话时声音都在颤。

她怕冷,若早知今日有雪,怎么也要带个手炉再来。

祁锦堂将自己的暖耳取下给她戴上后,才从随身荷包内取出两颗米粒大小的棕红色物体,展示完后又放回去:“这是仅剩的两颗,现在毒性仍旧很强,用时务必小心。”

“又不是第一次,担心什么。”

“你是我妹妹,关心流程还是要走的。”

周流萤撇撇嘴,又瞄了眼巷口的塔塔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眼熟得很。

顺着她的目光,祁锦堂也看过去。

此时塔塔尔正靠在墙边面向街道,只留给他们背影。许是鞑靼人多骑马放牧,饮酒啖肉的缘故,长得跟他们比更强壮些,明明长了张谦谦君子,异域美感的脸,配上身子就很……

另类的帅气。

好吧,实在是有点违和,而且能看出他不太会选衣服,就显得更为怪异。

两人能一眼看出塔塔尔是鞑靼人,除脸以外就是那身鞑靼部落特有的服饰风格的衣裳。

但该说不说,他并不适合。

“如果哥哥心意已决,那定要从长计议早做打算,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周流萤顿了顿露出甜美的笑,“不过我知道哥哥肯定不会冲动,所以只是稍微提醒下。”

祁锦堂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现在跟个小大人似的,明明从前在宫中只会跟在我身后喊哥哥。”

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两人接下来沉默了将近一刻钟,最后还是周流萤率先开的口。

“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哥哥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去会成大麻烦。”

见她用眼神示意远处的塔塔尔,祁锦堂不再言语,只是不断叹气,老气横秋的模样和十五岁的外面形成鲜明对比,瞧着甚是有趣。

算着出来也有段时间,两人都不敢多留。周流萤走前拉着他的手劝:“倒也不必如此灰心丧气,此番离京未必就是坏事。我还要赶回去,便不与哥哥多说了,到时安定下来我们可以写信细聊。”

“可是那里离京城遥远,信件来回就得花费数月时间。”

“难道哥哥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他们都知道没有。

聊到现在,他多少是有些颓败。自己年少时本以为成为皇帝便可解决此事,谁成想倒又给钦天监递了话柄。他们竟以周流萤为不祥之人会影响登基为由,请求自己将其秘密斩首。

奏书得群臣支持,从始至终无一人反对。

祁锦堂不明白,年仅十二岁的幼女,何德何能会让他们如此恐惧,恐惧到想直接杀死了事。

最终,在他和周如雪强势拒绝后,官员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提出让她迁往滇南的要求。

滇南之地不仅路途遥远,还多蛇虫走兽,更有奇人异士鬼怪传闻,根本不适合居住,更不消说自小体弱的流萤。因此大臣们表面说是迁居,实则就是流放让她等死。

争执几日后,他还是妥协了,若母后还在世,恐怕也会对自己失望透顶。

毕竟父皇没能保住儿子,自己同样没能保住妹妹。

“流萤……”

“真的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肯定会被发现,我先回去啦。”周流萤叼着糖葫芦,说话时声音有点含混不清,“记得替我向孙尚宫报平安。”

孙尚宫本名孙琳琅,负责统领六宫女官,且是先皇后的手帕交,对祁锦堂和周流萤非常爱护。

“孙尚宫后天会出宫办事,有什么话到时你自己跟她说,别总麻烦我。”

她背对着他脚步一顿,接着又加快速度离开。这几日宫内事物庞杂,孙姑姑作为尚宫统领女官,怎么也不可能出宫,恐怕是哥哥不想自己伤心打算让姑姑出宫她们能见上一面。

应该拒绝,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默认离开。

祁锦堂确认她走远,仍紧皱眉头。他总觉得有人不想让流萤活着离开,而明日便是借机生事的最好时机。

就看是谁会如此胆大包天了。

另一边。

看他们二人亲昵的样子,塔塔尔虽不在意别人的家事,但多少能听到些,心中有些不自在,只得转头去看外面的游街队伍。细细绵绵的雪落在他脖颈处,片刻后便融化殆尽,只留下淡淡凉意,而人们仍在玩着笑着,丝毫不受影响。

他的家乡也有如此热闹的时候,每年冬斋节时,部落内会举办狩猎比赛,晚上还会有篝火庆典,在比赛中拔得头筹将是莫大的荣誉,是英勇的象征。

可惜今年自己是来不及参加了。

也不知部落如今情况如何,谁会成为新任首领。

但无论是谁,现在的鞑靼都不会有他的位置。

约摸两柱香时间后,女孩从他身边经过,还扔给他颗糖葫芦。这颗小红果子闻起来有种淡淡的异香味,虽不知为何要给自己,但他还是用油纸包好收入衣服口袋中。

想来自己的护卫工作就要结束,等会儿把钱给舒科娜齐,今晚使团就能住进驿馆。

说起来中原的驿馆也奇怪,说是为拉进两国友谊,昭显大陈风尚设立,结果来往使团居然要交付大笔银钱才能入住。而城中其余客栈皆不愿接收使团,城外又会耽误大事,一来二去驿馆便赚的盆满钵满。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见风使陀,得罪外邦使团,当真是愚不可及。

依塔塔尔所见,纯粹是大陈前几任皇帝太过励精图治,导致后代帝王没经历过危机,自然会被这歌舞升平的盛世迷住双眼,看不到暗地里存在的危险。

在其思绪翻飞间,祁锦堂已目送沈流萤离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扔给你什么?”

“糖葫芦。”塔塔尔被他突然开口吓到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在话语中带上几分冷漠。

“那还是找机会扔掉吧,”祁锦堂又观其表情,开口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

“想了些事。”

祁锦堂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其跟着自己:“走吧,说好了要带你见见世面。”

“没问题吗……”塔塔尔顿了顿,“让那位姑娘独自回去。”

他像是听到趣事,强忍笑意地说:“你现在应该多担心自己才是。对了,知道为什么驿馆敢向你们收取那么高昂的费用吗?”

心中虽有猜测,塔塔尔仍摇头表示不知,却又怀疑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事。

“达延汗三子栾提篡位夺权,斩杀自己父兄,仅留下两位大妃和几名姐妹。你们都是达延汗的人,现在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他边观察对方表情边说,“这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驿馆觉得使团没有部族支持,自然也不会重视。”

“原来如此。”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啊。”

塔塔尔伸出手:“可汗派我们出使时便早已料到栾提会反,还有赶紧付钱。”

祁锦堂从袖中掏出荷包,心说剧本不对啊。现在他不应该义愤填膺,打算在明日晚间宴会寻求陈朝帮助吗?然后自己再出来牵个线搭个桥,多好。

“不行,总觉得出来一趟啥也没干,”他又将荷包收回,“再陪我去个地方。”

“你这样的甲方容易被打死。”

“嗯?你们也有这种说法?”

“神瑛仙子曾去过鞑靼,并受到冒努大汗亲自接待,教会我们不少知识。”

难怪天后时期北方匈奴骤然崛起,果然又是那个女人作祟。

当初天后怎么想的会放她过去!

见他气的不轻,塔塔尔嘴角上扬未置一词。

神瑛仙子乃世人公认之圣者,初次现身于勒克青大汗也就是陈朝太宗年间。据史书记载,当时太宗病重无人能医,神瑛仙子携仙丹翩然而至,将其人救起后与其秉烛夜谈,第二日仙子便掌管钦天监,被尊奉为神女。

此后她搞出不少利国利民的事情和物品,让陈朝更加强盛,让陈朝皇帝的天下共主之位不可撼动。

在宫内记载中,天后时期神瑛仙子确实曾离开钦天监两年,没想到竟是去了鞑靼。

不仅如此,她还向鞑靼传授知了识和技术,传出去是杀头的罪过。

“她真是个疯子!”祁锦堂小声嘟囔,又想起自己不好的经历。

神瑛仙子——霍香,一个神奇的女人。是的,在他看来神瑛仙子就是活的时间比较长,阅历比较多,其他的与常人无异。而且她性格极其恶劣,根本没什么天人风范。

传闻说她活到了今日……祁锦堂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不是传闻,她是真的能活。不光能活,她还负责担当历任皇帝的帝师。

还有传闻她白发飘飘,可冯虚御风,日行千里。这就很不靠谱了,明明是个跑几步就会喘的病秧子。

至于宽宏仁慈,兼爱世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呵呵。

总结,现在造谣都不需要结合实际情况的吗?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真面目,比如听到他的小声吐槽,塔塔尔认真的盯着他,语气坚定的说道:“不许对仙子不敬。”

把人神化真可怕,瞧瞧又有个脑残粉,让霍香听到估计还会笑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她向来不喜欢那些虚名,只是想回家罢了。

祁锦堂边吐槽边回忆起小时候她用手抱着自己,边说些听不懂的话,边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偶尔会提到几句故乡。每当这时,她眼神中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愁苦与悲伤。

可惜后来发了疯再也不记得故乡,对她来说竟也算是好事。

不过眼前这家伙也大差不离,都是回不去的人。

思即此,他看向带有几分怒气的摩罗,仍是一副笑脸:“你既如此崇敬神女,愿不愿随我去神女祠看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锦堂春
连载中一江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