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片洁白的花圃此刻零乱得不成样子，随风摇曳的风悦花四处栽倒，枝叶与瓣朵夹杂在乱糟糟的土壤中，而花圃正中间，被挖出了一个大坑，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创口。
安克斯就躺在里面。
时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的尸体。
哪怕已经猜到安克斯或许遭遇了不测，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时粟情绪难以平静。
大概是因为时间过久，腐烂严重，尸体的面部已经很难认清了。乌德利他们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安克斯，是因为每位神官都有自己的徽记，徽记背后刻着他们的名字。而眼前唯一能令时粟将二者联系起来的一点，也只有尸体上像枯草一样的金发。
尸体腐烂的面貌固然骇人，但在尸体上长着的那株风悦花，更是让时粟背后一阵发寒。这株与众不同的，紫色的风悦花，隐没在地底下的根系紧紧缠绕着尸体的头颅，从每一处可深入的孔隙钻入还未彻底腐坏的血肉之中。
因为不忍心破坏尸体，乌德利他们没有强行拔除风悦花，任由它在上面随着微风摇出一片沙沙声。
“寻常的风悦花都如同天空上的云朵一样洁白，偶尔才会有那么一朵风悦花能够开出紫色的花瓣，十分难得。”
温和的声音浮现在耳边。
十分难得……时粟低声咀嚼着那些字词，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里冲撞。
“至少已经一个月了，”身旁传来卡奥的声音，“也就是说这些天我们所见到的安克斯……”
时粟看着眼前这副诡异的景象，前几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个温和的金发年轻人笑着说道——神恩者，您来的正是时候，刚刚好能领略到这份独特的美。
它说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炫耀？挑衅？直到现在，时粟看着根系缠绕的尸骸，才恍然发觉那天“安克斯”话里别样的含义。
“包括你那天遇见的黑影，很大可能是浮里柯尔灵。”卡奥已经有了推测。
“浮里柯尔灵？”时粟回过神，他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一些印象。
“来自世界之外的虚空生物，是一类奇怪的灵体生物，以我们的逻辑很难理解它们的存在。而基于它们所拥有的能力，浮里柯尔灵通常是黑暗侵入世界的先兆。”卡奥神色凝重，“它们能够穿渡空间，还能随心所欲地更易形象，融入世界并且潜伏其中。不过浮里柯尔灵也有弱点，那就是本身极其弱小，几乎没有多少战斗能力。”
时粟想起来了，他在《光明诉世语》中看过，书里提到浮里柯尔灵就是带来黑暗与灾祸的开端。
只不过具体内容时粟只记得一些大概，大意是在翡翠之年，也就是一千两百多年前，一位被称作征服王的人类在浮里柯尔灵的引诱下堕入了黑暗。那也是第一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堕神，残暴之堕神，加达斯。
“能确定吗？”时粟忽然问。
卡奥摇了摇头：“不论能不能确定，修道院内看来都需要彻查一次。”他俯下|身，把那株风悦花折了下来丢在一旁，“装殓好安克斯的尸身，之后再找时间下葬。现在，召集所有人到圣者广场来！”
时粟最后看了一眼安克斯，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安克斯，时粟感到名为愤怒的情绪，哪怕眼前的人甚至和他素未谋面，因为那股恶意是如此明显，如此张扬。
时粟转身跟着卡奥离开，而眼前系统视窗正跳出提示：
‘达成事件剧情「根系之下」，认知经验记录中——100点。’
‘已记载收入事件目录——「诡谲之影」。’
‘解锁事件目录——「诡谲之影」。’
一刻之后，圣者广场。
卡奥很快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宽阔的广场上，祭坛之下，人群熙攘，虽然此时阳光明亮，可在人群之中依旧存在阴影。时粟站在卡奥身旁，卡奥正静静地看着所有人，他的视线缓缓地在每个人面前扫过，有些人仍然维持着镇定，但绝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副疑惑的神情。
“你打算怎么做？”时粟问道。
“且不论浮里柯尔灵有没有因为那天的事情消失，”卡奥平静地看着眼前聚集起来的人群，“修道院中一定有人被蛊惑了。”
“为什么？”时粟有些不解。
“因为神之羽一定是被‘人’给偷走的，神恩赐物，是浮里柯尔灵最惧怕的东西，两者就像是水与火，一旦接触，力量微弱的那一方一定会被烧灼殆尽。”卡奥耐心解释道，“而浮里柯尔灵恰恰力量弱小。”
“可是又怎么知道是谁被蛊惑了呢？”时粟看着眼前上百个修士神官，觉得这件事有些困难。
卡奥只是笑了笑：“放心，圣廷对于这些事十分熟悉，很快就能找出来的。”
时粟了然，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万一那个人已经带着神之羽跑了呢？”
“不会的。”卡奥一副肯定无比的神情，“不论是谁，那个人一定会继续留在这里。”
时粟看着卡奥肯定的神情，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再继续抱有疑问，虽然并不清楚卡奥如此肯定的原因，但时粟现在只需要等待结果就好，毕竟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神之羽……时粟也想不到这件物品会被偷走，现在仔细回想，或许在最开始，也就是受洗圣礼结束后，人群拥挤上来的那个瞬间，神之羽就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这时一位神官靠了过来，低声道：“神父，除了尔莎，其他人都到了。”
卡奥点点头，吩咐道：“把圣器抬上来。”
那神官道了声是，就离开了，不一会，两位神官抬来了一张长桌，而长桌上摆着一尊威严的金色器具。器具被雕刻成狰狞龙兽的模样，翅翼扬起，张裂着布满利齿的巨口，仿佛正等待着吞食什么。
“妄图吞食日月之龙，奥瑟米尔，被阿库尔斯与莫罗斯合力降伏。圣廷会用它的样子制作圣器，也是用来警示众人，不要怀有贪婪之心。”卡奥轻声说完，缓缓走了出去。
在众人面前，卡奥稳稳站定，灰眸之中目光锐利，审视着所有人。
“今天召集各位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之中有人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与坚持，用自己的双手干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神恩者的信物神之羽，在修道院中被人偷走了。”
卡奥语声一落，众人哗然一片，但他立刻一抬手道：“安静！”
人群立时噤声。
“我在这里给那位犯下罪行之人最后一次机会，请你自己站出来，交还信物，那你只会被逐出圣廷。”卡奥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圣器，接着道，“但如果是在圣器之前，被查验出来，按照圣廷的规矩，要被砍去双手，烧成灰烬，你才能继续在圣廷之中侍奉神明。”
没有人有所动作。
“好！既然这样……”
卡奥转身回到时粟身边，语调恢复平和道，“一个一个来吧。”
于是，众人有序地一个接一个上前，大部分人也在最初的慌乱后平静下来，时粟看着他们将双手放入圣器之中，等待一会后才抽回手，然后换下一个，一百多人，静默无声，很快就只剩最后一个。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慌张，他此刻身躯止不住地颤栗着，嘴唇发抖，但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就像是恐惧到了极点，只是默默地走了上来，但许久没有动作。
“维里？”卡奥眉头紧皱，看向他。
被称作维里的人身躯一震，只是颤抖的双手怎么也放不进去。
卡奥叹了口气，吩咐道：“抓住他的手，放进去。”
“对……对不起，”维里用哀求的眼神看了过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不要！！”已经有神官走了过去，不顾他的反抗抓起他的手靠近圣器，他又看向时粟，“神恩者，求您原谅我，求您原谅我……”
时粟抬眼看了一眼卡奥，抓着维里的神官也因此停了下来，但卡奥却一抬手，轻声道：“科诺弗，这件事你不必管。”
而后卡奥走了过去，在众人的目光下，只听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的孩子，我刚刚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你既然还想留在圣廷之中，那就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我主的宽恕。因犯错之人必得受到惩罚，一切行迹皆在神明目光之中。”
维里停下了挣扎，也停下了哀求，他垂下头，紧紧闭着眼睛，恐惧的泪水肆意顺着脸颊流下。
卡奥向抓着维里的神官示意，“继续吧。”
时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维里的手才刚被放进去，那圣器张开的大口立刻猛然闭合，鲜血飞溅，又缓缓从漆金的利齿间流溢出来。
维里在惨叫一声之后就痛昏了过去，卡奥挥了挥手，就有神官上前打开圣器，将维里的双手拿出来，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此刻诡异地垂吊下去。只见一位神官对着那双手低声念了些什么，澄净的光辉洒下，仅仅过了一会，那双手居然奇迹般地愈合了。
时粟站直了身子看着。
维里慢慢醒转，卡奥此时问他：“除了神之羽，你还有没有偷其他东西？”
他涕泪横流，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不住地摇头。
卡奥没再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立刻就有神官从他身上翻找出了一块牢牢地绑在胸前，两面闭合的铜片。
接过铜片，卡奥转过目光不再看他，“把他拖下去，砍掉那双玷污了神明恩赐的手，烧成灰烬，封进小瓶里，让他带在身上，从今往后时时刻刻铭记今天的惩戒。”
维里被人带走了，处理完这件事后，卡奥忽然显得有些疲惫，他将手里的铜片掰开，一片羽毛从中飘出，飞回了时粟手中。
时粟看着这片失而复回的羽毛，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带在身上？”
“你以为他为什么被蛊惑，偷走了神之羽呢？”卡奥怅然道，灰色的眼眸中显露出一丝落寞，“羡慕，嫉妒，继而贪婪，不过只是欲念作祟罢了。想要亲近自己信仰的神明……”
时粟察觉到卡奥的目光，只听他几乎微不可闻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极其轻微的一句话，轻得就像是飘雪落在枝头——
欲求却又化去。
一些碎碎念——
这章写的有点忐忑，但涉及宗教不免会有这样的场景。当然，本文纯属虚构，与一切现实人物、事件、团体、组织均无关联哈（猫猫躺倒.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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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根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