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阳光才刚刚升起，修道院中的修士神官们就已经开始了日常的修行。
一处书房内，卡奥正皱眉看着什么，晨光从窗外透照进来，一片明亮。他的银发在光照下近乎透明，长长地垂下，仿佛初凝的无瑕冰雪覆于峰岭。这位年轻的神父身上只有简洁的黑白二色，这让他看起来虔诚肃穆，是一位忠诚坚毅的信徒，只是他那英气锐利的脸上此刻显露出一丝愁意。
他如此年轻，就已衔领神父，在圣廷之中作为光冕主教，更是枢机团未来的一员。但这些都不是他所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厄琉斯，危险重重之地。
卡奥清楚圣廷中一直以来都存有不少异样的声音，但直到他带着宗座的密文来到厄琉斯，才知道那股异样声音的影响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一位神恩者。
就连宗座也默许了那群人的声音，将这位神恩者藏得严严实实，所以当卡奥见到密文中所写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从黑暗的灾祸退去后，已经过去多久了？足足一千年，圣廷再也没有见过神恩降世。
这本该是件欣喜的事，可是此时此地，一位神恩者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毕竟千年之前，黑暗的灾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卡奥出神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这时门外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谁？”卡奥目光从手中的信函抬起。
“科诺弗。”
来的正是时粟，睡过一晚之后，他虽然还有些虚弱感，但比起刚刚苏醒的那会儿着实好了不少。
眼前的房门被缓缓打开，卡奥惹眼的银发出现在了视线里：“科诺弗？进来吧。”
时粟向他点点头，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卡奥请他坐下，还给他沏了一杯果茶，时粟喝了一口，暖融甜润，让人精神一振，连晨间的困倦感都驱散了不少，他不由端详了几眼。
“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卡奥也坐了下来，然后向他问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时粟点头。
其实休息得一点也不好，他前半夜在因为伊芙说的话辗转反侧，后半夜才把思绪放回到了自己身上，因此几乎一整夜没睡，天一亮就躺不住了，然后找了过来。
“那天发生了什么？”卡奥问。
于是时粟向卡奥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只是隐瞒了有关伊芙的部分。
“一道黑影么？”卡奥沉思片刻，“看来遗留在厄琉斯的黑暗之物又有了动静……”
拿起茶，时粟又喝了一口，只是看见卡奥的反应不禁有些奇怪。
实际上时粟早就对这位神父有这样的感觉了，虽然对自己神恩者的身份十分尊敬，却又有些不正常的疏离感。包括之后他昏倒醒来见到卡奥侯在旁边，那时的焦急在意也不假，只是像是有什么心事。
想了想，时粟干脆开门见山道：“神父，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卡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确实有话要说，原本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时粟下意识坐正了身子，等待后文。
卡奥将桌上的信函递了过去：“你先看看。”
时粟疑惑地接了过来，展开信函：“卡奥·莫洛亚亲启……”
卡奥·莫洛亚亲启：
前往厄琉斯一事枢机团原本早就有了定议，但既然你执意要揽下这个职责，那有些事也必须知晓。
千年之前，虚空之门出现在厄琉斯上空，纵然黑暗败退，余痕却无以消除。我圣廷既然在光明羽护之下，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监察处理，可惜圣战之后，我主再无声息，加上生命之神又于其中横插一手，圣廷也只能退步。时光转眼流逝至今，厄琉斯一事这时重新提起其实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你也知道，是因为普雷斯廷。他暗结派系，呼嚷着重启圣战，再迎我主，邀聚了不知多少人心。厄琉斯一事最先就是他提出来的，托翡齐尔关联甚大，他不敢妄提，恩嘉提纳、那维林又都不在王国之中，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这里。身负宗座之责，我不能忽视此事，但又碍于人心不好强硬行事，只能假借此议让他暂时停下声息，也是为了安抚众人。
并非是我赞同普雷斯廷的意见，否则最后也不会是由你前往厄琉斯，我的意思想必你能理解。
二来则是隐秘之事，也是促成枢机团通过此议的主要原因。千年之后，神恩者终于再次出现在世间了，我曾亲自前来看过，虽然这位神恩者与圣廷中的书卷记载有些出入，但是神恩眷顾之人，我决不可能认错。只是直到今天，十数年时间已经过去，我主却仍然没有任何谕言降下……不过既然神恩者已经出现，也不必再思虑这些，相信不久之后我等就能再度聆听我主的教诲。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神恩者一事一旦被外界知晓必然会引起慌乱，而且当下神意未明，我圣廷近来内外又都有隐忧，因此我与枢机团才决定将消息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一位圣子便可。眼下厄琉斯深山之中，圣廷已经建成了一处修道院，用于迎候神恩者，你到任之后除神恩者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决断。
神光在侧，万事无忧。
奈特里·格里戈文
时粟看完之后放下信函，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端起果茶喝了一口。
千年之前的黑暗灾祸在这片大地上是无人不知的历史，时粟获得的记忆中对此自然也有印象，黑暗入侵现世需要通道，也就是虚空之门。可怕的黑暗借由这条通道从虚空中席卷而来，毁掉了平静美好的世界，凡是被黑暗沾染了人和物，都会堕落成为怪物。
传说这样的虚空之门一共有四座，分散在北瑟科斯各个地方，从信中的内容看，他们眼下所在的地方，厄琉斯，就是曾经出现虚空之门的地域。
不过据说虚空之门已经被众神清除了，除了托翡齐尔那一处。因为那里的虚空之门过于庞大，在清除虚空之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留了一道仿佛能够吞噬所有事物的虚空裂隙，黑暗依然能够通过这道裂隙卷土重来，连众神对此也无可奈何。于是众神只能将托翡齐尔层层封禁，筑成一道黑暗永无可能突破的牢笼。
但厄琉斯没有这样的问题，只是遗留了不少黑暗的痕迹。
想到这里，时粟抬眼看向卡奥：“你说你想找我说什么？”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科诺弗，我并不敢相信你是神恩者。因为神恩者不该像你这样，还存有人类的思绪与理性。按照圣廷的记载，神恩者理应是一具毫无知性，只为容纳神性而生的躯壳，这是圣廷的秘辛，外人无从知晓。如果不是宗座的密文中有所提及，加上你又确确实实地拥有神之羽，我是一定会有所怀疑的。”卡奥认真看着时粟，缓缓道，“也正因此，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你。”
唔，时粟怔了片刻，才厘清这段话里大致的意思，他倒是没想到自己险些被怀疑，幸好怀疑的点完全没有挨边。
“神明恩眷之人，是需要敬畏，并保持距离的，但科诺弗……”卡奥斟酌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科诺弗，在我看来，你与我们并无殊异，而在见到那天的光芒之后……”
卡奥灰色的眸子严肃起来：“科诺弗，并非是我亵渎神明，光明之神在上，想必也不会介意我此刻不敬的言语——绝对不要再祈求神力加身。”
这位神父的想法居然和伊芙不谋而合了。
时粟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卡奥摇头：“因为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之前的神恩者只是一具躯壳了。科诺弗，如果不是见到你，我也不会意识到这些，也不会想到神恩原来……”他及时停住了话语，没有再说下去。
时粟若有所思，按照卡奥的说法来看，之前的神恩者都是因为祈求了神力，才导致知性消去。不过他作为修道院的神父，光明圣廷的一员，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吗？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说这些……”
“不用多想，刚刚那些话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卡奥制止了时粟的问题，“我们不应该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结。”
时粟看着卡奥，一时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可是……”
“很奇怪我的态度吗？”卡奥轻轻笑了笑，“实际上现在圣廷之中信奉光明之神的人寥寥无几，祂并不亲近现世，因此铸造了两位形体，赋予祂们神灵之格。烈日与白昼之神阿库尔斯，寂月与黑夜之神莫罗斯，这两位才是眼下圣廷中大部分人的信仰。”
时粟睁大了眼，问：“那你呢？”
卡奥回道：“我么？我是黑夜的信者，只不过同样相信光明之神对我等的庇护。”
时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光明圣廷内里原来是这样的吗？不过看刚刚那封信里所说的，圣廷内部现在好像确实存在不小的矛盾？可就算是这样，卡奥刚刚说的那番话也远远超出了时粟对于卡奥的认知。
正想拿起茶再喝一口，时粟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卡奥又给他续了一杯：“这些是奇奇亚果，炼金术士们会用这种果实熬炼提神的药剂，看样子你休息得并不好。”
“普雷斯廷是谁？”时粟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并把信拿了起来，“他想做什么？”
“普雷斯廷·诺瑞安，圣廷的枢机主教之一，也是信仰光明之神的少数。”提起这个人卡奥的神情仿佛有些不悦，“他为人性格偏执，对于神明的信仰也十分极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狂信者，因此不时会有一些疯狂的想法。不过也不怪他……”
时粟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卡奥微微叹气：“你不在圣廷之中，自然对这些不清楚。科诺弗，可以说在你之前，我从未见过光明之神显露神迹，圣廷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自从黑暗的灾祸从这片大地上退去之后，圣廷就再也没有得到过祂的回应，就连神恩者也一同失去了踪迹，这就是圣廷如今尴尬的境况，我也是当上主教后才对此事有了一些了解……”
“而普雷斯廷，他作为信仰之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长久之后自然不满于这样的现状，于是，他提出了重启圣战的想法……”
时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启圣战，确实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圣廷中原本对此事争论不休，”卡奥看了过来，继续说道，“而你的出现，中止了这场争端。”
时粟一怔，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因为你的到来意味着无论圣廷如何作为，圣战或许都将无可避免，昔日的灾祸又要出现在这片大地之上。”卡奥转过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院中青葱绿意之上，一派生机盎然之感。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时粟皱着眉，一语不发，卡奥见状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这并不是你的问题，科诺弗，我们都知道或早或晚黑暗都将卷土重来，你的出现也只是提醒了我们。”
“嗯？”时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哦，没有，我只是在想之前的事。”
“怎么了？”卡奥关切地问道。
时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你知道眼瞳赤色，背生羽翼的黑蛇吗？”
卡奥沉吟一会，而后脸色明显逐渐凝重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正是卑鄙之堕神——耶里梅斯的形象，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堕神么？
时粟知道在北瑟科斯有许多神明，祂们各有象征，每一个都掌控着截然不同的强大力量，而堕神则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作为黑暗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畸形产物，堕神同样拥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权柄，甚至拥有部分神明的特质——它们也能依靠吸纳信众壮大自己。不过堕神早就随着黑暗的消退不见踪迹了，只是时不时还会有一些残余的信众闹出事端。
结合眼下的信息来看，或许这位耶里梅斯就是主导之前那场意外袭击的存在，看来黑暗确实近在眉睫。
“神之羽不见了。”时粟答非所问。
卡奥闻言直接站了起来，虽然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不过他并不惊讶，就像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也足以令他感到愤怒。
“我知道修道院里有些问题，却想不到……”卡奥欲言又止，好一会才又坐了回去，“这是我的失职，科诺弗，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时粟继续说道。
“谁？”卡奥这句话刚问出口，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神父，”门外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卡奥走了过去，时粟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他把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跟在卡奥身后。门打开，是一位有些眼熟的执事，时粟还记得他，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就是他在那处阁楼值守。
“乌德利，怎么回事？”卡奥问道。
“我和拉文在神恩者的住处值守，因为见到楼下的花圃像是很长时间没人打理，于是想要修缮一下，可……可在松土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拉文翻开土壤后，我们发现底下埋了一具尸体，看样子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腐烂很严重。”乌德利低着头回道。
“能认出来是谁吗？”时粟问他。
“是……是安克斯。”
一些可公开的设定——
「虚空之门」：虚空借以侵入现世的通道，曾经给北瑟科斯带来名为黑暗的灾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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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