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风光秀霁，云天相映，近处建筑穹顶辉耀，应着天空中融融的日光，让人感觉一片柔和清亮。目光转向远方，依稀能辨出是苍翠林影洋洋洒洒地铺展在天际。
时粟认真看了看，辨认出眼前应该是孤山深林处的一座修道院，就像是他在一些影像中曾经见过的一样。
弥漫着肃静庄严氛围的宏伟建筑上，是一丛丛由白色大理石和花岗岩雕凿筑立出的尖拱，在阳光下明耀生辉，如同覆雪的松林。而在视线可及的最高处，高耸洁白的钟楼尖塔则越过一切探入天空与流云之中，明净柔澈的浅蓝天幕下，沐浴着光芒的塔顶给人以虚淡的错觉，如同一个耀目的幻象——
时粟抬起头看了一眼，模糊刺目的光影中，塔顶的那一抹光亮弧度在他眼中仿佛飞鸟展开的羽翼，正要振翅远去天际。
他现在就在这座宏阔深静的修道院大门前，身上穿得是一件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白袍，没有任何纹饰装点，干净纯粹，正如初生之人，又像是一朵飘落到人世的云。
门前两个守卫模样的人一直盯着他，羽饰的银质盔面下是两对坚冰般冷硬的目光，时粟或许是受了先前那一段奇怪经历的影响，不知为何，对这样的目光感到很是习以为常。
圣廷治下，少有庸人，多得是意志如铁的信徒。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在时粟心中浮现，就像是透过清澈水波看见的卵石，光滑圆润，静静地铺在最深处。
这是……谁的记忆？
时粟不再在意那两道扎人的目光，刚刚那段短暂却漫长的经历让他此刻的思绪有些迟钝，感觉像是有人将那些画面一股脑地揉碎了塞进他的脑海中，然后膨胀开，像一朵蒲公英那样，绒絮炸散，形成了大片大片的繁乱记忆，却又飘忽无比，难以捉摸。
那些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混杂在一起，不时浮现出来，强行挤入了他的认知中。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时粟下意识轻轻甩了甩头，直到那种怪异的感觉消散，才缓缓地抬起手在阳光下看了看。
一切都很真实，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自然滑落到小臂，露出光洁白皙的皮肤，和煦的日光照在肌肤上泛起暖意，时粟眯了眯眼，觉得很舒服。他的手已经很久都感受不到温度了，从前的义肢虽然富有力量，却摒弃了多余的温感系统，让双手成为了一件纯粹的工具。
轻轻扣合住自己略显瘦弱的手腕，时粟能感觉到皮肤表层下脉搏有力的鼓动，看着自己的双手，时粟甚至能想象出在血肉包裹下的，是由韧带和关节连接为一体的骨骼，正随着他的动作转动自如。这样久违的感受让他不禁有些出神，也有些疑惑，正发呆时，一道光屏在时粟面前弹出，上面一行字微微闪动光亮，同时伴随系统女声柔柔响起。
“检测到玩家长时间未进行移动，是否启用游戏新手引导AI？”
飘荡渐远的思绪被强迫拉了回来，时粟皱着眉看了一会。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游戏吗？时粟不禁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思索片刻后，他点了确认。目前他对这个所谓的“游戏”，又或者是第二世界毫无了解，但既然有新手引导AI，那还是先跟着引导走比较好。
眼前光屏一变，散化成一片涌动纷纷的细碎光点，在时粟面前凝成一位白裙少女。
系统的柔和女声同时响起：“您的游戏新手引导AI‘伊芙’已启用，希望能在今后的游戏中给予您帮助。”女声渐渐淡去，“愿您追随诸神的荣光。”
白裙少女原本眉眼闭合，恬静面容就像初春时林边清冷的湖水，随着女声淡去，少女缓缓睁开眼来，眼中荧光汇聚，幽深回转。过了一会，少女一直逸散光芒的双眼又重新闭上，再次睁开时，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神采，她整个人忽然就生动起来，不复之前的木然之感。
“伊芙？”时粟问。
时粟还记得那个数据盘最后发出的声音，伊芙，就是这个名字，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
不知道为什么，时粟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无论名字、声音还是形象。是什么量产型的AI吗？自己或许在外面见过？老师又为什么要把那个数据盘给他，让他来这里呢？有太多的疑问堆积在他心头。
不过，都已经沦落到此了，就不必再想着关心外面的事了，时粟安抚着自己的思绪，抛开那些疑问，尽力平静下来。
少女淡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她低下头，用手拂了拂自己的裙摆，满意地看着白裙微微飘动，“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这里的确就是第二世界。”伊芙抬起头，目光狡黠地看着时粟，“对于你们来说。”
时粟沉默了一会，不过没有再问下去。他什么也不知道，心中也有很多疑问，但是他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没有追问缘由的必要了。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伊芙轻轻一笑：“当然是开始眼前的游戏了，既然我现在是游戏新手引导AI，那就由我来简单介绍一下吧。”
“我们目前处于「北瑟科斯」中，「北瑟科斯」是一款地球上的虚拟现实全息网游。因为采用了深度的意识链接传输技术，玩家在游戏中的感受都是完全真实的，而在此基础上，游戏中的NPC的AI智能程度也是极高的，甚至拥有情绪情感设定。以上就是部分官方的介绍。”
拥有情绪情感设定的AI吗？时粟闻言有些疑惑，在星轨之中，这样的AI都是被严厉禁止的。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次极大规模的AI反叛，自此之后AI的情绪情感设定被一律废除，之前所有生产的这类AI几乎都在清扫行动中被销毁了。
他这时看了伊芙一眼，已经想起来了那种熟悉感的来由。
Eve，地球AI反叛的起源，他以前在一些记录中见过这位AI。之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是因为眼前的伊芙样貌比起她的形象要……更加年轻。
“Eve？”时粟再一次问道。
伊芙看起来对时粟的疑问并不意外，她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她，虽然我和她有些关系……不过，你知道Eve？”
时粟点点头，那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轻易地就被他拾起了，思考变得轻松迅快，于是他缓缓说：“超级主脑，发生在地球上智械事件的起因，曾经造成了一次规模巨大的AI反叛。但不知道为什么，据说她没有被销毁，仍然保留了下来。”
智械事件是人类的惨重历史，那时人类尚未展开步伐，去开拓地球之外的世界，Eve的诞生原本是一次人类在探索智能造物领域的巨大成功，但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险些倾覆人类的灾难。在经历了智械事件之后，人类才开始尝试离开地球，去探索广袤的宇宙，自此开启了星轨时代。
伊芙嗤笑一声：“那如果我告诉你，Eve曾经是个人类呢？”
时粟有些意外：“人类？那她……”
伊芙直接打断了他的问题：“具体细节你不必了解，你只需要知道，我仅仅只是她的一个人格副本就行了。”
“而现在，”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眼前的修道院，一手微扬裙角，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尽快开始你的第二世界之旅吧。”
时粟看向伊芙，看着她眼中的浅淡笑意，眉头轻轻皱着，又立刻散开。压下自己心中的不适感，时粟转头看向了面前的大门和那两个冷冰冰的守卫。
“你说这里是游戏，但是怎么没见到有其他玩家？”时粟看了一会眼前安静的修道院，不禁有些疑惑。
“因为你是偷渡进来的，所以你的身份会有些特殊。”伊芙放下裙角，“北瑟科斯目前刚刚公测，为了增加新人玩家初次进入游戏的代入感，当玩家进入游戏后会直接进入到新手任务的进程中，并处于一个独立于主服务器游戏数据的场景副本中。”
“这个时间，玩家都处于各自专属的新手副本中，等玩家完成新手任务剧情之后，才能够选择进入北瑟科斯。新手任务大概会持续一个月，在这段时间，这个游戏中只有你一个玩家，一个无法下线，回到现实的玩家。”
时粟原本就对重回现实世界不抱什么奢望了，因此忽略了她大部分废话，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关键信息：“你说，刚刚公测？”
第二世界是个游戏时粟勉强还能接受，毕竟以游戏玩家的方式体验崭新的人生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这个游戏才刚刚公测，那之前进入第二世界的人算怎么回事？
“对，刚刚公测。”伊芙很自得地点了点头，“我花了好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肯定要在一开始就把你带进来，不然可是很容易就被发现的，要知道所有第二世界都处于监管之中。”
几年？等等，所有的第二世界？
这句话里的重磅信息实在有点密集，以至于时粟一时之间都把握不到重点，但这句话令他立刻生出一瞬猜想，一个可怕的猜想，以至于时粟心里不禁泛起难以抑制的惊诧。
于是他问：“那游戏的玩家是？”
伊芙有些奇怪：“人类啊，还能有谁。”
“地球上的人类？”
“对，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一款地球上的全息网游……”伊芙忽然恍悟，“你是不是想问，在你之前那些进入第二世界的人？”
时粟点头。
“放心，他们当然还在，而且就在你身边。”伊芙笑了笑，示意时粟看面前的两个侍卫，一字一句，“他们的意识被清洗重塑，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价值。”
说到这里，她炫耀似的扬了扬眉：“本来你也会是这个下场，但是有我在，我做了一些手脚保全了你，现在怎么说呢，你既是游戏中的NPC，也是一名游戏玩家。”
时粟没有在意她的神情，他只是看着那两个侍卫，拥有情绪情感设定的AI，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过了一会，时粟忽然有些想笑，第二世界是只有上民能够享受的权益，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更上层编造的谎言。
然而他很快就又皱起了眉，现在显然是自己的情况更重要一些。
既是NPC，又是玩家？
他看了看伊芙，希望她能解释的再透彻些。或许是感受了时粟不解的目光，伊芙又想了一会，才继续道：“更准确地说，你是一个拥有了玩家系统的NPC，但要记得藏好这个秘密，被‘人’发现的话可是很麻烦的。”
她刻意在“人”字咬了重音，也不清楚是想要强调什么，不过时粟想起自己之前经历的一系列画面，那的确像是记忆灌输，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被塞进了他的大脑。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作为一个游戏内NPC的背景故事。
伊芙这时身影逐渐模糊：“因为你的身份特殊，所以目前这里其实算是你这个NPC本该经历的剧情故事。虽然我强行给你套入了玩家的系统任务模板，但依然会有些艰难，好好加油吧，有问题时我会出现的。”说完，少女摆了摆手，身影化作一片光点消散。
世界又安静下来，时粟想了一会，试着唤出了游戏系统操作面板。深蓝光辉如幕布展开在时粟眼前，一整套界面散发着荧荧光亮，虚虚映在半空中，时粟看着这一页页排列开的系统窗口，险些被大片的数据与字符晃花了眼。
他很是认真地研究了一会游戏系统视窗，直到摸清了这个系统的基本使用方法，只见时粟随手一挥，那些光幕视窗就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淡去，只剩一个窗口依然存在。
时粟看了看，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拥有两套人物面板，可以选择显示与隐藏，在玩家面板上，显示了他的游戏ID，以及名字、等级和职业这些人物角色基本信息。他伸出手指一拨，换成NPC面板，上面的信息更加简略，姓名也变成了：科诺弗·凛安。
稍作思索，他把玩家面板隐藏了起来，只展示出了自己的NPC面板。
继续熟悉了一会游戏系统后，他才关掉了系统视窗，光幕随之淡去。时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承接一个NPC的人生感受并不好，他脑海里直至现在还翻涌着之前经历的画面，眼下这些画面正逐渐变为他自己的记忆。总算是让自己对目前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时粟苦中作乐地想到。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赶紧开始游戏剧情吧。
时粟开始回想先前那些在自己眼前闪过的画面，一幕一幕整合起来，神选之人，准备前往圣廷，路遇险情，孤身逃出，那自己眼下应该是到了这片地区的圣廷所在——格莱沃德修道院。
再看了看系统里的主线任务，说是任务，更像是提示：「初入修道院」——凭借信物进入格莱沃德修道院。
信物？
也是，看门口那两个守卫的样子，这修道院估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时粟想了想，打开了角色背包，幸而作为玩家，他是有空间背包的，不过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件物品。那就是这个了，时粟伸手点开这件物品的基本信息察看。
「神之羽」——那日神的辉光到来，降下了恩惠，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仿佛无足轻重的羽毛。
是一件没有任何属性的物品，不过品级似乎很高，关于这件物品只有一段不知何意的注释。
时粟把神之羽拿在了手里，这是一片纯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寻常无比，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在这片羽毛上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圣力量，舒适柔和，仿佛在抚慰人心。
……单单是全息网游能做到这个地步吗？时粟不算特别了解这些，如果没有伊芙的解释，他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带着什么奇奇怪怪的系统穿越了，虽然玄幻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信。
时粟抬起头看着那座修道院，那就开始吧。
时粟：说好的第二世界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神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