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敌袭!敌袭——”

嘶哑的嗓音划破长空,明光将军的脸色忽地变得严肃起来,利索地从武器架上拿出两把枪抛给一旁呆愣的宴双和小石头,“今日不巧,来不及招待两位小兄弟了,好好待在营帐里不要乱跑,学机灵点,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呐——”明光将军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血腥气,说罢也不等宴双他们回话,便已经走出营帐了。

“所有人!列队迎敌!给蛮子们看看我们的真家伙!”

明光将军的声音飘在帐外听不真切,帐内只余宴双和小石头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听着营帐外激烈的交战声,帐内静得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宴双甚至已经只能感觉到自己额角上的冷汗和剧烈的喘息声,紧紧握着长枪的手上粘腻不堪。

宴双不合时宜地想:“他是想摸一摸长枪过一过手瘾,可绝不是这种情况啊!"

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宴双尚且如此,旁边的小石头就更不用还说了,已经瘫软在地上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了,宴双只能艰难地开口,干巴巴地安慰:“其实外面劈里啪啦的,和过年放鞭炮也差不多,你说对吧哈哈哈。”

小石头当然笑不出来,三岁稚儿都知道,战场上真刀真枪和放鞭炮烟花怎么能一样呢,前者可是真的会流血死人的!

忽然,宴双鲤鱼打挺一般拽起小石头,认真地盯着小石头的眼睛,看着小石头慢慢回神的双眼,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有了雏形,说:“咱们不能待在这儿!你相不相信哥。”

小石头只是眼神回来了,但是刚刚经历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脑子都成浆糊了,哪里还分得清自己仰慕的宴双哥哥在说什么,只呆呆地点头附和,宴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宴双哥哥说得都对!

宴双领着小石头拿着两杆枪溜出营帐,准备直面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场,但——

两人一掀帘子,拼命鼓起勇气,自以为灵光一闪面对的却不是刀枪与死亡,而是和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迎面走来的明光将军。

……

离地这么远,还能听到明光将军和人吹牛吹出十里地的声音,“要不是你们最后耍那一下子回马枪,我们还真不一定谁赢,下次我们再来——”

那人有点无奈,却也并未未反驳,只是笑笑说,“行啊孟光,我等着下次演练你破我的阵。”

明光将军姓孟名光字子明,乃是当今定国公之子,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也不知怎地,就喜欢来边境吃沙子。

能和明光将军同进同出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物,乃是巡检使赵韩青,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一等一的大人物。

宴双和小石头又一次在营帐门口面面相觑,宴双此刻也明白过来了,哪里有什么敌袭!分明就是一次军中演习!

两个少年提到嗓子眼刚刚放到肚子里,却见明光将军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个,少年顿时又提起一口气,完了,撞破军中演习,涉及机密,这可是要蹲大牢的。

明光将军眼珠子转来转去,想来想去,最后艰难决定良心喂狗,开始诓骗无知少年。

“若是平时,你们看便看了,可今日乃是军中演习,巡检使坐阵,不容杂人窥探,按律当囚三月,罚十贯。”

十贯!对两个半大孩子来说,这实在是太多了,宴双一家子一月不过挣半贯勉强糊口,哪里拿的出十贯!

赵韩青在将军身后默默点头,“明光将军言重了,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罢了,此时军中正是用人之际,不若让这两个孩子入军籍将功折罪,免三月军饷便是。”

小石头一听可以不蹲大牢,立马应承:“草民愿入军籍将功折罪,只求两位大人不追究小人今日过错。”

明光将军却并不理会衷心耿耿的小石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紧握长枪,面上尚有惶恐的宴双,“你可愿意?”

“我愿意。”

长枪锐利的锋芒倒映在少年坚定的眼眸中,尚不知何为风花雪月,何为风霜摧人。

转眼,锦城的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寒风雪夜里,宴双站在城门口守城时也会闷闷地后悔当初太冲动,但事已至此,只能得过且过。

军中条件艰苦,新兵更甚,冬日酷暑里守城站岗这些磨人的活,都是包给新人,家中富裕的打点一番尚能少排两轮岗,但宴双已经违了舅母的心愿,绝不愿舅母再为自己劳心费力上下讨好,只能在最冷的天握最冷的枪。

风雪暂歇,天地俱静。

宴双不由自主地抬头,望见一轮空明澄澈,至纯至洁的明月。

明月如斯,故人未见。

宴双的先生叶长风是个读书人,更是个雅人,极爱雪后莹莹的月光,每逢初雪,必会领着叶惊棠和宴双踏着雪色赏月,宴双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明月时激动地趴在窗户边看了一晚上月亮。

宴双心里第一次升起惆怅的感觉,也不知道叶先生一家在京城过得好不好,惊棠比自己还小两岁呢,斯斯文文的,能不能适应京城,好久没给自己写信了呢。

宴双苦中作乐地想,月光相陪,犹如美人在侧,长夜漫漫便也不过如此了,与惊棠还能“千里共婵娟”,岂不妙哉。

尽管在军中备受搓磨,但宴双总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毕竟他实实在在地每天都摸着枪练,既长了力气,又长了个子,还能忙里偷闲看两眼兵书,甚至下个月起,他就能领军饷了,因此每天也乐于去守最冷的夜,喝最冰的水,从中咋摸品出了一种苦修的滋味。

有人忧就有人乐,小石头刚进军营没半个月就哭天抢地要找爹娘,小石头爹娘没办法,军营又不是想退就能退的,可天底下的爹娘哪个是不疼孩子的,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冷了,砸重金把小石头换到了炊事班,免了哨兵的活,不用挨饿受冻,小石头在炊事班倒是如鱼得水,三个月下来腰围都涨了两寸。

得亏小石头在炊事班有油水,每天偷偷给宴双塞吃的,不然宴双都要吃不饱饭了,而随着入军中时间渐长,两个半大的孩子也渐渐学会在大人的世界里艰难求生。

转眼一个春秋过去,宴双从最开始只会一动不动地在雪夜中站岗盯梢,到现在已经会偷摸着迎着月光读兵书,但每日晨起练枪仍是寒霜酷暑一日不落,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小石头的体格倒是一日千里,再看不出原来瘦瘦小小的猴子样了,长成了膘肥体壮的巨大茅石,往人眼前一站感觉能把人撞出二里地。

军中一月一次演武,考察骑、射、攻、守、搏五项,各项计分,总分连冠三次者可晋一级,这骑射两项比的自然是骑马射箭,攻守乃是在沙盘上比试,沙盘长宽各一丈,依据各地地形地貌制成,每次比试时抽签决定一种沙盘,各方有兵两千,二人对垒,每人攻一次,守一次,以盘中最后方军旗倒下定输赢,最后的敌手由明光将军亲自坐阵。

宴双刚入军营一年,在骑射上自是比不过十年的老兵,但宴双屡败屡战,从在马上坚持十分钟到现在能坚持小半个时辰,争取第二年能赢一场,小石头倒是胸无大志,只求上场摔下来时别太难看,每次负责给宴双在台下加油助威,好求着宴双每次演练前教他几个绝招。

攻守战上宴双的表现却称得上精彩绝伦,连战三次摸清楚沙盘后在军中已经打遍无敌手,每次都能战至明光将军面前,然后被明光将军打的落花流水,止步于二甲,至今已经循环了九次。

明日就是第十次与明光将军打擂台了。

宴双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闭上又睁开,心中一股子烦闷,干脆拿起枪出去练枪,趁着夜色踮脚走出营帐舞了一套长枪十八式,大汗淋漓中看到明光将军营帐竟还亮着光。

宴双从识字后读的第一本书不是千字文也不是小画书,而是兵书入门,可谓熟读兵法,可对上明光将军却只觉如同老叟戏顽童,任他如何努力也别想扳动分毫。

宴双如此想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明光将军帐前,已经敲响了门。

“进来吧。”

“深夜叨扰,将军恕罪。”宴双忙低头举拳行礼。

“我是在等你。”

深夜里将军竟穿戴整齐,面前放着摆好的沙盘,俨然在等着他来比试,宴双也不客气,坐下就与将军在沙盘中厮杀。

此次沙盘选址竟是锦城,将军执攻,宴双执守。

明光将军作战风格大开大合看似不拘小节,可真正对上了才知明光将军用兵疏而不漏,密不透风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弈不过短短一炷香,宴双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汗水一滴滴落下,眼睛紧紧盯着沙盘,绞尽脑汁企图在明光将军的刀光剑影中找出一条生路。

空气仿佛胶着在一起,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明光将军此时已经大军压境,宴双却尚未想出对策,眼看着即将一溃千里,眼前一阵发黑。

“倘若有一日蛮子打上门,你也准备就这么投降吗!”明光将军一声怒喝炸响在宴双耳畔。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锦城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一旦锦城失守,边境线被破,后方十五座城池将唾手可得,蛮子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收入囊中,锦城乃军事要塞,粮草储备充足,四周山脉起伏陡峭,将锦城层层包围,一条暗河贯穿南北,连通边境十六城。

棋盘仿佛生出生命般在宴双眼前演化,成群的战马绕城狂奔,溅起的泥土从宴双眼前一路飘到河中。

宴双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是啊!山脉连绵不易行军,只要掐住暗河,就能握住命脉,反败为胜!

宴双留一队人马埋伏在暗河之上,确保暗河无人可渡,又留一队人马往锦城中塞稻草,浇火油,等到前锋敌不过明光将军,被将军冲破城门直入腹地之时,一把火点燃了整个锦城!

重重山脉包围的锦城成了天然的熔炉,将敌人困在城内,孤立无援下很快溃不成军,一片大火中只有宴双的军旗屹立不倒。

烛火明明灭灭的光照在宴双脸上,明光眼神藏在烛光的暗处,看不清表情。

良久,宴双长舒一口气,他赢了。

明光将军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所有战斗都能没有牺牲,你以往太过优柔寡断,今日火烧锦城,却庇佑了边境十六城的百姓,干得不错,你出师了。”

惨胜。

这一晚,宴双枯坐于沙盘前,直到天光大亮,才恍然回神。

在第十回与明光将军的对决中,他赢了,以一座城池和一队前锋为代价。

此后,宴双攻守二试上在军中再无敌手。

从这一晚才真正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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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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