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卢临山

地裂,妖潮,岩浆,沉没的手臂!

心弦绷到极致,再经受不住任何拉扯,将秦君一拽回现实之中。

一场惊梦,一身冷汗,待呼吸平稳,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秦君一!秦君一!”

院门被粗暴推开,两息过后,房门也被暴力开启,吱吱呀呀的噪音中,珠帘哗啦作响,萧皖琅已经冲到床前:“出大事了知道吗?”

秦君一抬臂搭在眼前,懒得搭理他。萧皖琅嘴里,天天都有大事,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萧皖琅上手扒拉着硬将他扯起来:“卢临闹妖患了,死了三十多个人!守城的捂不住了,消息昨晚才传出来。我哥连夜赶回来,这会立马就要走,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这次可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三年前,秦君一卷入两宗灭门凶案,水落石出之前由茗海仙府收押监管,直到十日前,真凶投案自首,查证无误后他才恢复自由之身。

荼饴堂的人日日来催,秦君一迟迟不愿动身,他暂时不想回荼饴堂,尽管那里是他所谓的家。

卢临位处南方,隶属翰岭宗,三人入城的时候,孤月高悬,城中寂静幽暗,放眼望去,竟是一点灯火都没有。

城内有三十三名百姓、两名修士丧命,尸首皆被啃得面目全非。狐妖只在夜里现身,唯一见过它且活下来的人也被吓得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萧皖楚将地图收起来,他与萧皖琅是双生子,一般无二的面孔,却透着独有的沉着,一看就知道是个靠谱的:“城南有间客栈,在卢临山脚下,狐妖在卢临山附近出没得最频繁,多半就藏身在山中,今夜先在那落脚。”

秦君一见他看着自己,似乎在纠结什么,立马将目光移开,并不去追问这可能会令自己为难的话,但萧皖楚没有如他所愿地闭嘴:“君一,秦前辈昨日已到卢临,你们或许会碰面。”

不是或许,是必定,秦诛笑定然也知道他会来卢临。

秦君一尽可能心平气和地笑了笑,被带着这种笑容注视的萧皖琅立刻躲到大哥身后,毫无底气地辩驳道:“我可没骗你啊,我只是没告诉你嘛,你不想见避着就好了!”

秦君一知道这是萧宗主的意思,萧河苇要做顺水人情,他们又怎么会违背其父的意思。

他笑着笑着,觉得没意思急了,教条礼义之下,他的想法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或许最终他会回荼饴堂,但绝不是现在,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推动他。

萧皖琅看他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没底了,“我陪你,我也不去了,我们在客栈等消息就好了。”

“不了,”秦君一后退,未察觉自己脸上的冷意,简直像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情形。

萧皖楚道:“此事是我自作主张,我们先到客栈好不好?”

“我说,不了。”

秦君一扭头往巷子里走,也不知道尽头又通往何处,夜风怎么这么闷,像一张网。

“秦君一!”萧皖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喂!就这点事你真要跟我决断啊!秦君一!”

城南基本搬空了,来不及关紧的门窗被风吹得“嘎吱”作响,街上也到处是七零八落的杂物,卢临山就像一片阴云,森冷地笼罩在这座城池之上。

秦君一停在客栈前,他了解萧皖楚,知道他会通知秦诛笑,今夜也不会再来此处落脚。

客栈大门留着一条缝,门里泄出橙黄的光和碎碎人声。

“你们要是不把人交出来可别怪我……谁!”

大门豁然洞开,一柄描金长戟扑杀而至!秦君一仰首避开,足尖发力,后撤一步,踢得戟身猛然一震,旋转着飞向高空,待下落之时又一记侧踢逼其原路返回!

长戟杀意不见,锐气不消,逼近发难之人时却陡然化成手镯,乖巧地滑近衣袖中,劲风吹翻了几张桌椅,也逼得屋中数人抬臂化解。

发难的人是个女子,容姿姝丽,雪灰衫裙上点点金光流溢,与秦君一目光对上,没有杀气腾腾,反而惊呆了似的喃喃道:“天爷,这是怎么长得。”

秦君一没管她的胡言乱语,目光扫过屋中。

紫金竹纹校服,翰岭宗的。

湖青绣水纹,聆风的。

玄色叠朱红、领口袖袍焰纹,朝剑殿的。他多扫了几眼,确认没有那个人才移开目光。

那三人不干了:“看什么看!”

那女子忽然开口:“怎么,看你们两眼还要收钱?”

“姜盈衣!”

姜盈衣道:“言师弟,再这么没大没小师姐可要教训你了。”

那人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当即站了起来,姜盈衣却不理他,继续盯着秦君一的脸:“小师弟,你哪家的呀?”

虽然前脚才闹得兵戎相见,但秦君一不讨厌她,答道:“秦君一。”

姜盈衣的笑僵住了:“哦……是秦师弟啊。”

其他人神色也有些微妙。

秦君一知道他们都认识自己,至少该听说过自己,前脚认祖归宗,后脚被押去茗海仙府,前后不过两个月。

现在洗脱罪名的消息应该也由荼饴传开了,打量的目光里也只是少了轻蔑,多了同情。

秦君一也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这些人,自己上楼了。

客栈里的伙计都逃了,他挑了间没人住的屋子,打水洗去一身风尘,这才觉得心情松快了,站在窗前远眺。

目光虚虚落在卢临山上,山影绰绰,月光透不进去,只有单调的墨色,视线缓慢而无意识地扫过每一寸阴影,寒意无形降临,如利刃悬顶!

秦君一倏然收回目光——一座山正在注视他!从万千座高矮不一的建筑中寻到了他,注视着他!

鸩邪剑夺鞘而出,屋中星芒转瞬即逝,秦君一越窗而出,御剑直奔卢临山。

视线逐渐剖开山腹,浊浪滔天的湍流如伤疤横陈,河岸倒伏着成片焦木,四处可见雷击的痕迹。

隐在夜色中的瘦削身影察觉到动静,回首望来,秦君一落下来,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夏末秋初,这人已披上狐裘,雪白的毛领笼着异常苍白的脸庞,昙花含露似的冷,这样出现在山里,只能让人觉得是撞鬼了。

秦君一认得这张脸,第三次见面,第二对话:“又在装神弄鬼,赵衔乐。”

赵衔乐身体有恙,唇上也无血色,浅得虚浮,唯有眉睫重墨挥下,终于显出些许活人生气,同样不怎么客气地开口:“刚解禁又多管闲事,秦公子真有闲情逸致。”

修真界有两大监牢,一个是封印十七年前引发妖患众妖的桎茳,另一个是关押大凶大恶之人的莲鼎冰狱,两者皆由茗海仙府掌控,赵衔乐的父亲是莲鼎冰狱的督统。

萧皖琅骂赵衔乐的时候,必定会提及此人借其父职位之便虐杀囚犯取乐,其心之恶,其性之劣,令人发指。

萧皖琅与赵衔乐极不对付,导致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对彼此没有任何好感。

秦君一忽然侧耳,无声抽开剑袋拔出另一柄佩剑。

剑身暗藏晨星万点,似一段裁下来的星河。剑芒一闪,狂风大作,落剑处竟撕开一道幻象似的歪斜裂痕!

秦君一早有预料,抬脚跨了进去,裂缝消失的前一刻,赵衔乐也急匆匆地跟上,略显狼狈地撞在他背上。

抬头时天地已然巨变,脚下泥土了松软,覆盖着点点落花,鼻间馥郁香甜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秦君一没理会他的跟随,挽剑归鞘,怅然若失地四下观望,泠泠月光落在翠绿细叶间,满树挂着嫩白的花穗,青石长阶贯穿花林,地上落花莹白,恍若梦中。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见月行
连载中盖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