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榜下捉婿

大烨永宁十六年,春闱放榜日。

“咣——”

“咚咚——咚!”

铜锣开道,鼓点急催。宣德门外,金榜高悬,春日微暖的风,也吹不散此地灼人的喧嚣与期盼。榜上的朱砂墨迹十分显眼,一个个名字如同被点亮的星火,灼烧着无数人的心。

周围的旁观者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活像是被无形大手拎起的鸭子,视线都黏在那即将张贴的明黄皇榜上。

报喜人特有的嘹亮嗓门,在人群缝隙里艰难地钻行:“第三百六十七名——沧州府张水生!”

几乎在声音落地的瞬间,就有数名早有准备的青衣小帽家丁,猛地从人群里钻出,如同闻见血腥的鬣狗,瞬间锁定目标。一见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立刻饿狼扑食般涌了过去。

“恭喜张老爷高中,鄙府薄酒已备,万望赏光!”

这边还没说完,张水生就被另一人给抢走了,耳边再次响起了热情的介绍声:“这边请张进士,我家老爷薄有家资,我家姑娘素有才名……”

又有几个绸缎加身的男人们围了过来,明显是大管事,试图截胡,几人围绕着张水生,你拉我扯,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看到这般激烈的场面,众人默契地让开一条道,围在一旁看热闹。

“老天爷啊!”包围圈外围,一个圆脸妇人被挤歪了发髻,咂舌不已,“这才是榜尾,怎么就抢得这般凶?等轮到后头那些金贵的状元探花,这不得把宫门给拆喽?”

“你懂什么,”一个身穿藏青旧袍的中年书生跳出来,音调猛然拔高,带着复杂情绪地道,“三年一大比,天下士子过独木桥。能中进士老爷的,那就是鲤鱼跃了龙门,凤毛麟角。哪怕是同进士,那也是官身。”

旁边站着一满脸精明的婆子,三角眼一翻,附和道:“那可不,后头的状元探花那是天上文曲星,是勋贵门阀皇亲国戚碗里的肉。咱们这种眼皮子底下的人家也敢惦记?能挤到这儿的,顶天是富户小吏。金榜题名,脱布衣换朱紫。能抢一个回去做女婿,哪怕撕破脸花大钱,那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的登天梯。看见没?”

她指着那些争抢的人群道:“这才是聪明人。现在不抢,之后连汤渣都轮不到!”

说完这句话,她也奋力往里面挤,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

此番抢人,正是每三年放榜都要上演一次的奇景,榜下捉婿。

盖因本朝国祚昌隆,圣主开明,不拘一格降人才,文武之道齐头并进,皆被朝廷倚重。

每逢春闱放榜 ,文进士们鱼跃龙门,朱雀大街上高门显贵、富户商贾皆摩拳擦掌,上演一场激烈的“榜下捉婿”;待到秋闱武举揭晓,那些身手不凡、即将获取武进士功名的新贵们,也免不了成为重臣清流,世族豪强眼中的香饽饽,一番争夺同样激烈。

春华秋实,捉文擒武,几乎成了帝都一项心照不宣的风俗。每到放榜之日,都是一道独特且亮丽的风景线。

而能在这两榜之上金榜题名的,无论文采还是武功,皆是万里挑一的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捉一个回去,便是家族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倚仗。

宫墙斜对角,临街的一处“状元茶楼”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叹:“这就开始了。”

此为三楼雅间,茶楼里视角最好的雅间,价格被炒到了千金一日,不过显然此间客人并不缺银钱。

喧嚣隔着雕花窗棂,只余模糊细碎的嘈杂声。室内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临窗处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桌,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苏式茶点,一只素白如雪的纤手执着青玉茶碗,正缓缓撇着浮沫。

手的主人身着宝蓝云纹贡缎圆领袍,头戴同色系方巾,腰间束着白玉带钩。面容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似寒星,唇若涂朱,若非喉间平坦且眼神带着几分娇俏灵动,倒真像个翩翩如玉的浊世贵公子。

显然这是一位女子。

她此刻正懒洋洋地斜倚着红木太师椅,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描金折扇轻轻扇着。

手边摆着一叠工笔写实的人物画像,铺满桌面。每张画像旁,皆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姓名、年岁、籍贯、师承、家世背景乃至体貌特征,画得正是本届科举的学子们。

每当楼下唱出一个名字,她便顺手找到了一张画像过目,活像是皇帝选秀一般。

忽而,她脸上笑容一僵,指尖拈起一幅画像,画中老者沟壑纵横,须发皆白。一旁有蝇头小楷批注:杨伯安,五十八岁,科举四十年终偿所愿,丧妻多年。

“啧。”娇俏的女声响起,尾音带着十足的讥诮,“哪个不长眼的把老僵尸们都放进来了?这都黄土埋到脖颈根儿了,熬得骨头酥了才捞个同进士。就算祖宗保佑撞大运中了状元,我严令蘅还能嫁过去给他当孝子贤孙,养老送终不成?”

她随手又拽出一幅,画面中央的男子马脸细眼,颧骨高耸,眼神浑浊,偏生画师为了凸显喜庆,硬是在两颊涂了坨夸张的腮红。画旁批注:鲁大有,二十八岁,禹州人士,面相忠厚,尚未娶妻。

“噗嗤——”严令蘅没忍住,折扇虚掩着唇,眉眼弯弯,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玩意儿,“春花你快看,这位鲁进士如此猥琐,还‘面相忠厚’?我严令蘅的夫君,不说貌比潘安,好歹也得五官端正,对着他能多吃两碗饭吧。画师真是有心了,怎么不干脆把‘丑’字写他脑门上?”

她嫌弃地弹开画像,仿佛沾了晦气一般。

被唤作“春花”的丫鬟身姿挺拔,眉目清秀中透着几分英气,显然是练过家子的,此刻正站在一旁斟茶。

闻听自家小姐这番混不吝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稳得如秤砣,将清亮茶汤注入桌上的茶盏里,温声道:“姑娘息怒。二爷昨日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了,今日这榜下捉婿,必让您拔得头筹,把最好的儿郎抢回来跟您做郎君,让您也当一回状元。”

“待会儿他替您挑中的夫婿,样貌须得俊朗,年岁必要相当,根骨……呃,学问一定要扎实。断不会让那些‘陈年老姜’或‘歪瓜裂枣’污了您的眼。您瞧这些——”春花抬手点了点另外几幅画像,明显都是年轻俊秀的才子,“这才是二爷圈定的候选。”

严令蘅轻哼一声,勉强将视线从这些画像上移开,投向楼下那沸腾的人海。

“这还差不多。要是二哥敢给我弄个老的丑的,我跟他没完!”

正说着话,她恰好看到严令武的身影,不由面含期待地道:“二哥入场了。”

喧嚣入耳,严令武魁梧如塔的身子杵在最佳位置,虎目如电,扫视着一个个被唱名又被争抢的身影,浓眉紧锁。

他此刻可没半点凑热闹的闲情,眼神犹如鹰隼般,在那些高中的进士们身上轮番扫过,心里早已骂翻了天。

第三百六十五名,都是个老棺材瓤子了,还想当我妹夫?呸!

第二百四十三名,矮冬瓜一个,戳我妹子边上当陪衬盆景吗?滚蛋!

太壮的?不行!空有力气的莽夫,万一跟他一样是个暴脾气,岂不是委屈了娇滴滴的妹子?

太柴的?更不行!风一吹就倒的竹竿,连点拳脚花架子的力气都没有,拿什么护着他妹妹周全?

一个个名字唱过,严令武心头的烦躁像野草疯长。满街不入流的次品货,没一个配得上自家小妹,害得他虽严阵以待,至今却还没能下场。

“第九十七名,江南道,韩子诚——”

一个清瘦挺拔、面皮白皙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举止风雅。

严令武眼前一亮,终于来了个勉强顺眼的,小妹就喜欢这种小白脸。

楼上严令蘅也立刻找出相应的画像,画上的人长眉细目,颇有几分书卷气,她眼神略缓。

“咦,这人面皮倒还算周正,画得也人模狗样的。”

她看向画像一旁的简短介绍:韩子诚,二十一岁,望京人士,师承大儒,尚未婚嫁。画师评:形貌颇佳,有望入二甲前列,前程远大。

评价里最后的这句夸赞,明显代表了这是画师极力推崇的候选人之一。

春花见她感兴趣,立刻有眼色地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写满了关于画像之人的生平事迹,算是一份补充说明。当然若是此人干了什么坏事儿,也无所遁形,如同御案上关于贪官的检举信。

严令蘅懒洋洋地接过,只扫了两行,刚缓和下去的脸色瞬间又面沉如霜。

“呵——”一声冷笑从她嗓子里挤出来,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我说怎么瞧着这人眼底泛青,气度虚浮,原来不是读书读出来的清瘦,而是憋着坏水熬出来的肾-虚!”

她轻咳一声,用近乎诗朗诵的口吻,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韩子诚,江南人士,原与同乡七品通判陈公之女自幼定亲,情意甚笃——”

念到这里,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在册子上“笃笃”敲了两下,仿佛在敲打这个伪君子的脊梁骨。

“但在中举人后,自觉春闱有望,竟于去年冬日,遣家中大管事登门陈家,说什么‘前程未定,不敢耽误佳人终身’,退了这门亲事。并于半月后,和户部一个主事家的姑娘情投意合,谈婚论嫁起来。”

严令蘅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维持住气度,啐了一口:“呸,拐着弯儿放屁,说白了不就是觉得自己要一步登天了,嫌贫爱富,看不上昔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了,想要另攀高枝嘛,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她骂了几句,消散心头怒意,只是看完册子最后两句话,那股邪火却越发旺盛。

呀呼,开新文啦!开文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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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进死对头家,我掀翻祠堂
连载中盛世清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