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槐树的言行判断,季岚漪估摸槐树开的灵智大概相当于三四岁左右的孩童。但对方是否有恶意,经历过末世的季岚漪还持怀疑态度。
叶文征却没想那么多,见槐树顶着一头树枝树叶往季岚漪身上凑,连忙拉着季岚漪闪到一边,对槐树说:“你小心点,她身上有伤,戳到了很疼的。”话刚说完自己先开始倒吸气,哎,又扯到伤口了。
槐树的大眼睛里立刻又汪出一泡眼泪:“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呜哇……”话没说完就开始大哭,边哭边吸着鼻子说:“我……我只是……害怕……哥哥好讨厌,凶人家……呜哇哇……”
叶文征立时手足无措看向季岚漪,季岚漪心知他刚才一片好心,只得硬着头皮替他解围,对槐树说:“你……你先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的,我的确受伤很重,你看,衣服上都是血。”
槐树似乎才注意到季岚漪身上的伤,立刻止住大哭,吸着鼻子问:“姐姐疼吗?”
末世女强人怎么会疼?就是疼得要死也会咬牙硬挺着说毛毛雨啦,但死过一回的季岚漪此刻看着槐树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觉得说疼也没什么丢人的,便学着叶文征的样子,倒吸着气说:“疼,很疼,浑身都疼。”
槐树立即满脸担忧,从主干上长出两条胳膊两只手,迅速从自己脑袋上薅下一把槐树叶,递给季岚漪:“姐姐快敷上,槐槐的叶子可以止血止疼的。姐姐,这是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不然,槐槐的叶子就要被薅光了,秃头可难看了!”
“原来你叫槐槐啊,槐槐真好!”季岚漪夸完槐槐后快速看一眼叶文征,分出半把叶子给他:“快试试。”
叶文征感动得热泪盈眶:“季姑娘是在担心我吗?”太好了,按照这个进度,若是他告诉季姑娘他身无分文,想必季姑娘也不会揍他吧?咳,至少,不会下手太重吧?
却听季岚漪淡淡道:“你想多了,只是让你试药而已。”
叶文征表情一滞,然后傲娇地别过头,一瘸一拐地向旁边的黑暗中走去。毕竟伤的是屁股,虽然季姑娘并非凡人,他也是浪荡公子哥儿,但属实做不出当着姑娘家的面,给屁股敷叶子的孟浪举动。
等叶文征敷好叶子回来,槐槐已经开心地姐姐长姐姐短地喊个不停了。季岚漪见他走路与常人无异,便知道这槐树叶止疼效果确实好。先把槐槐托付给叶文征,季岚漪也走到旁边黑暗处给自己敷叶子。等她折返回来后,就看到槐槐正与叶文征大眼瞪小眼。
季岚漪无语扶额:“三万八,他几岁,你几岁啊?”
叶文征不动如山,恍若突然聋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倒是槐槐小屁孩心性,听到季岚漪的声音立即扭头,欢快地喊姐姐姐姐。
叶文征忽然拍手大笑:“哈哈哈,爷赢了!我就说嘛,论瞪眼,还没人能赢过爷呢!”转头看到季岚漪和槐槐无语的神色,叶文征一点儿不尴尬,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季岚漪觉得,如果她这时问叶文征是不是三岁半,叶文征也会大言不惭地说是。想通了这点,季岚漪反倒不想问了,而是直接道:“好了,你厉害,既然已经不疼了,快点带路,三万八到手了,咱俩就分道扬镳。至于槐槐,你……”
“槐槐要跟姐姐走,槐槐喜欢姐姐!”
“槐槐,姐姐也喜欢你,但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能带……”
“槐槐不怕,槐槐可以帮姐姐,槐槐打架可厉害呢!”
“槐槐真乖!”季岚漪抬手摸了摸槐槐的叶子说。
“那姐姐是答应了吗?”槐槐兴奋地晃脑袋拍手,恨不得开心地跳起来。
季岚漪无情摇头,看得叶文征都恨不得替她点头了,槐槐瞬间变得难过,一脸失望地问:“是槐槐不好吗?”
季岚漪继续摇头:“不是的,是姐姐要去的地方很远,要做的事真的非常危险,你这个样子,我确实不方便带着你。”
真是好残忍呢,叶文征想,都不忍心去看小家伙了,却听小家伙突然兴奋地喊:“原来姐姐是嫌不方便带我啊,这好办呀!”叶文征闻言看过去,就见两米多高的槐树瞬间变成一片小小的槐树叶,且有鼻子有眼非常可爱。
“姐姐,我插在你头上,好不好?”见季岚漪点头后,槐槐立即飘到季岚漪头顶,然后左晃右晃,瞄准了头顶最中间的地方,把自己立着插了上去。
叶文征看得想笑却强忍着,季岚漪莫名其妙,仰头看不到自己头顶,便威胁叶文征:“你再偷着乐我就揍你了。”
叶文征连连摆手求饶,强行把笑意压下去,指着她头顶说:“他立着插在你头顶,看着就像你头上长了根草。”
季岚漪无语,抬手去摸。或许是确定季岚漪会带着自己后有了底气,也可能是觉得季岚漪在和自己玩,槐槐玩心大起,故意多次躲开季岚漪的手,边躲边喊:“姐姐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呀!”季岚漪抓了半天愣是没抓到他,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槐槐,别闹了,你不能插在我头顶。”槐槐瞬间笑意全无,眼泪汪汪的。
叶文征连忙上前一步,抬手抓住槐槐,轻笑着开口:“乖,别哭,姐姐不是不要你了,是你不能立着插在她头顶,要这样插才好看。”说着,把槐槐斜插进季岚漪右侧耳边的头发里,再退后半步打量一眼季岚漪,对槐槐说:“看,你这样插着,你好看,姐姐也好看。”
“姐姐更好看!”槐槐时刻不忘拍马屁。
叶文征视线下移瞄了眼气鼓鼓的季岚漪,突然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一点儿也不让人害怕。
“到底好了没?”季岚漪不耐烦地问。
“好了。”叶文征唇角弯弯,轻笑道。若不是他脸上那晃悠悠的肥肉,此时的神态倒是颇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好了就退远点,离那么近干嘛?”季岚漪没好气地说。她倒不是介意什么男女有别,就是经历了末世之后,不习惯和人靠太近,无他,不安全。
叶文征却好似恍然意识到自己离季岚漪太近,连连往后退,再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后,耳根都忍不住红了起来。幸亏大晚上乌漆嘛黑的,季岚漪看不到。
叶文征三岁开蒙,五岁出口成章,十五岁便才名满京城,十六岁正打算参加科考,却突然身患奇病,身体吹气球似的一天比一天胖,简直到了不吃不喝也会胖的地步。半年后,喝药都快喝吐了的叶文征大约知道这身肥肉比自己老爹还爱自己,爱到了生死与共不死不休的地步,便彻底放弃了摆脱它们的想法。
叶文征坦然接受了将与自己相伴一生的肥肉爱侣,收获了无数明里暗里的关心、嘲讽,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叶文征遗传了老爹叶诺的好相貌,天生眉目俊朗玉树临风,不知搅动了多少盛京小娘子的芳心。但自打他胖了之后,小娘子们便纷纷移情别恋了。唯一一个还像肥肉一样对叶文征至死不渝的,是个原本就比三个姑娘还胖的重量级选手。叶文征得知后,悲壮地跟最爱他的老爹表示: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堂堂宰相大人顿时失了所有稳重,拎着棍子追着叶文征打了一下午,那叫一个鸡飞狗也跳。
当然,这些对叶文征来说统统不算事儿,最让叶文征不忿的,是他不能参加科考了。
虽说以貌取人略显片面,但大历国的科举考试对考生的形象还是有基本要求的,不求个个貌若潘安,但底线必须是个正常人啊,残疾貌丑吓人总不行吧?不说考中当官了吓到老百姓怎么办,若是他国使者来了岂不是太丢国家面子了?而叶文征呢,再好看的人胖到肥肉都快把眼睛挤没了,也不会好看吧?
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叶文征还挺难过的,但郁郁寡欢没几日,天性乐观的叶大公子就把满心不忿化作力量,不但性格大变,而且整日里胡吃海喝、逗猫遛狗、唱戏打架、养花做饭,啥事都干就是不干读书人该干的正事。叶文征因此名声更盛从前,只是从盛京城里最有前途的浊世佳公子,变成了人见人嫌的浪荡公子哥儿。
但虽然当了三年浪荡公子哥儿,叶文征骨子里还是个谨遵礼义廉耻的君子。大历国民风开放,但远没有到后世男女平等自由恋爱的地步,姑娘家不小心落水被外男救了,就算失了清白了,要么嫁给恩人,要么绞了头发当尼姑。季岚漪救叶文征出火场,背着拖着扶着虽说和落水一样都是情势所逼无奈之举,但都是季岚漪主动的,人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叶文征便实在不好意思要人家负责什么的,显得自己矫情了似的,但现在季岚漪突然又介意了,他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做贼心虚般把手背在身后,拂过季岚漪头发的手指偷偷用力捻了捻,啧,好烫。
“姐姐,你会一直带着我了吧?”槐槐小心地问,明明刚才都敢逗季岚漪玩了,现在看季岚漪生气了,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而且,说完不等季岚漪反应,槐槐又很快补了一句:“哥哥都说我插着好看呢。姐姐,我还可以变成槐花,你喜欢槐花还是槐叶啊?”
槐槐的小心翼翼让季岚心中触动,心想带上他也不是不可以,便道:“都喜欢,现在就很好,不用变了。”说完在槐槐的欢呼声中看向叶文征:“三万八,带路,快点取了钱,我要尽快赶往冀州。”说着便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便回头看,却见叶文征还待在原地,不由纳闷:“三万八,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