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两声,光芒乍现一团,其间扑出两道身影来,其中一人便是那自称青丘狐子的人,他腿部被烧伤,当即便磕倒在地了,而另一个红衣少年,看其模样,还更为年幼些,他边以手扇风边乱撞一气,险些就要撞到张朔身上,却被其身形一闪躲开了,红衣少年没站稳摔倒在地,他爬着咳了两声,转身抬首便怒骂道,“你这老道,当真歹毒,我涂山霸恨不能取你狗命。”
世间纵有妖族众多,可无哪一族能美过狐族,这是他们天生的优势,却也是祸患的源头,就如地上这红衣小狐妖,虽还有几分稚气未退,却已有夺人心魄的美了,尤其那一双兀自带着怒气的吊梢眼,张天师已有数百年未见过狐族,这一眼望去,亦有些恍惚。
涂山霸说完狠话,又欲扶起身旁的同伴,方才被火烤时,分明是那月色石子垫在他下面护着他的,他道,“胡夷,说好咱们共进退的,你又这样,根本没拿我当兄弟。”
胡夷推开了他的手,不欲站起来,他到底年长一些,环顾众人,知晓如今的处境堪称绝境,反倒双膝一弯,又跪了下去,道,“是我等不懂事,望张天师饶我等性命。”
张天师未理会讨饶的人,却望着涂山霸说道,“涂山南是你什么人?”
涂山霸回道,“是我阿爹...不过,这次来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我阿爹没关系...”他望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又道,“也跟胡夷没关系,是我逼着他来的。”
张天师却道,“养不教,父之过。”
涂山霸愤愤道,“你当年杀我姑姑涂山蔓时,也是这么满口仁义道德的罢。”
张朔离着三人最近,一时看看那伶牙俐齿的小狐狸,一时又看看自己的师父,却觉师父在听到涂山蔓三个字时,面上异样一闪即过,接着便是较之方才更为肃穆的厉色,他不明所以,便道,“师尊从无滥杀,想必是你姑姑做了恶事在先。”
至于自家姑姑是因何落到了天师教的手里,涂山霸不得而知,可他嘴上不服输,回道,“你这小道,你师父做的便总是对的吗?我涂山氏皆是良善之辈,我姑姑又是女狐,能做什么恶事?”
张朔见他面上笃定无比,一双眼睛三分凶七分狠,不知如何回答,张天师却发话了,“子初,差弟子去各门各派各洞各府分别请一人来,便说此间有大事,是我相邀。”
九辩真人不禁多看了涂山霸两眼,心道他还嘴硬,为时晚矣,再与九叹真人对望一眼,皆是摇了摇头。果然,九怀真人道,“掌教,若真是涂山氏,这般私相处罚,怕是不妥。”涂山氏为狐族之长,狐族又是五仙之首,太过武断,会遭众生诟病。
张天师却道,“众生皆在此,无谓私相处罚,至于涂山氏,有这青丘狐子在此作证,涂山氏刺杀我未遂,人赃俱获,无从辩驳。”他望着跪在地上的胡夷说着,言下之意是只会处罚涂山霸。
胡夷也听懂了张天师话中之意,忙叩首下去,“张天师,我青丘少主年少无知,请求天师饶他一次,一切罪责由我承担。”他无计可施,只得抛出了涂山霸的身份来,妄图教张天师能回心转意。
张天师无声笑了笑,正因为他是青丘少主,今日才必当重罚,否则此事传出,天师教的威严便将荡然无存,这近两千年人妖共处的太平世道也要到头了。
人族和妖族相安无事的前提便是,妖族要绝对的服从人族!
待伏魔殿里聚满了受邀前来的人或妖,张天师当众宣布了涂山氏狐子的行刺之举,要废去其妖丹以示惩处,再问何人可有异议。众生自然不敢有异议,均道若他不是涂山南之子,怕早就被一掌拍死了,哪还这么多的讲究,妖没了妖丹就再也成不了气候,只愿那狐族族长老当益壮,能再生个延续血脉的出来。
张天师走到涂山霸身前,却见那少年分明害怕,却仍僵着一张脸,便道,“妖有妖的命数,你认命吗?”
涂山霸还未开口,却被胡夷一把拽着跪了下来,“快向张天师求饶啊!快点!没了妖丹你就完了!”
张天师却道,“此时求饶,也晚了些。”
他一掌便要拍下,却听不远处一声断喝,“张天师,手下留情!”
众生循声望去,眼尖的已然认出,来者正是青丘之主涂山南,人群中自觉让出一条道来,他快步走上前来,恭敬拜道,“涂山氏敬见张天师,望天师饶小儿一次!”他话音中又是急切又是恐惧,生怕来晚一步,爱子就要遭殃。
涂山霸看见父亲,适才绝望的心境一扫而光,站起身来嚷道,“阿爹,是他杀害姑姑在先,我亲耳听你同阿娘说起的,姑姑死得好惨啊!”胡夷心道不妙,还未来得及拉他再次跪下,果然,他便被一巴掌打翻在地。
涂山南虽是一条老狐狸,却实在算不得有多精明,否则又怎会教涂山霸窃取了狐族秘宝前来行刺,若非他修为高深一路未歇,青丘至龙虎山也不算多远,怕是真要赶不上了。
他在妖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今日为了爱子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谁叫这孽畜得罪的是让整个妖族都惹不起的张天师呢。他一巴掌解了气,又当庭喝道,“孽畜该死,天师教护我等数百年平安,你不思回报,还来这处添乱。”
众生听他言下之意,还是暗骂一声老狐狸,行刺这么大的事情在他口中只是添乱?不过再一想,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就靠两个只有数百年修为的小狐妖,真能碰到张天师一根手指吗?
张天师虽见这一族之长这般恳切,却还是心意已决,天师教震慑群妖靠的不单单是高深莫测的法术修为,更有义不容情的雷霆手段,而张天师这三个字在众生心中,除却无情便是冷漠,今日饶他一次,来日后患无穷。
他缓缓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饶不得。”劈手便要挥掌下去。
涂山南始料未及,飞身上前去相救,只是他的修为与张天师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妖族依靠的是自身的血脉天赋,不似人族,可以模仿一切生灵的优势长处,为己所用。
张天师接下他一击,尚且游刃有余,眼看着涂山霸就要被拍上了天灵盖,他只呼道,“阿蔓惨死,不算你滥杀的,可你也不是全无过错。”
张天师心思一动,险险撤了那一掌,他广袖一挥站定在地,道,“与我何干?”
涂山南松了一口气,道,“张天师当真不知情?”
张天师朗声道,“她破我天师教阵法在前,累我教数十名弟子重伤,我教只是将她囚禁略作惩罚,你涂山氏却屡次前来滋扰生事,扰我师尊不得清修,她更是毫无悔过之心,非但...还枉顾我教法规,欲逃之夭夭,此等顽劣不堪,若成气候,必当为祸一方,杀之有何不可?”
张朔见师父说得义正言辞,他却莫名听出了些许悲凉,天师教与妖族的过节多不胜数,以往听师父随口提起的不少,这一桩却是第一回听到。他不禁望了一眼涂山氏父子,想听听他们该如何辩解,却见涂山霸比自己听得还入神。
涂山南听着这清声入耳,也不免忆起往事,涂山氏虽尊为五仙之长,却自两千年前便就没落了,这世间再无九尾狐,人族成了所有妖族最大的恐惧。
为了一族安危,涂山氏唯有依附天师教,是以,五百年前,自己唯一的妹妹涂山蔓误闯了天师教法阵,却多不得一句解释,便被囚禁在了这伏魔殿里。
至于那些前来天师教滋扰生事的,多是些与涂山蔓亲近的顽皮小妖,根本无足挂齿,本以为关上些时候,天师教的气消了,便会放她回来,岂料,她却生生要逃出来,一只只有几百年修为的小狐妖,想从高手如云、禁制重重的天师教逃出,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涂山南竟险些要落泪了,他环顾了一圈这伏魔殿,上一次来这里,便是作为一族之长来领回妹妹的尸身,而今时今日,如何他都要保全自己的孩儿,他敛起心思,郑重道,“阿蔓只是顽皮,并无劣性,至于她当年为何拼死也要逃出去,个中缘由说出来怕会令天师教蒙羞,张天师确定要听。”
张天师顿了顿,亦在心头做了最坏的打算,道,“但说无妨!”
涂山南开了口,“阿蔓进这天师教大门前,尚且是个刚及成年,清清白白的狐女,可数月后我再为她敛收尸身...她的腹中已有珠胎结下。”
一道霹雳在脑中炸响,张天师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半步。张朔见状,忙上前将其扶住了,他惊觉到,他这位在何人何事面前都能镇定自若的师父,此时就连指尖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