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百与谢道从范亦云家中出来时，夜彻底深了，不见往日的繁星点点，漫无边际的黑色席卷着整个天空，透漏出一种无力感。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宅子。谢道叹了口气，说：“真是命运弄人啊，那么好的一名医生。”
“谁说不是呢。”刘百道。
回想起范亦云的夫人刚听闻丈夫去世的消息时，她先是愣怔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竟直接瘫软到地上去了。这可把刘百和谢道吓坏了，赶忙将她搀扶到沙发里。
不一会儿，晃过神来的范夫人忍不住悲从中来，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
“范夫人……”
谢道喃喃地说了三个字，却也不知接下去要怎么劝慰，她的悲痛那么浓烈，光是这样看着，听着，他的鼻子都忍不住酸了起来。此刻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谢道甩了甩头，不愿让自己再继续回忆下去。他撞了一下刘百的胳膊，神色复杂地瞧着他，问：“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顾队长为什么不查下去了。”
“不知道。”刘百说：“头儿肯定有他的理由。”
谢道“呵”了一声，说：“今天在场的人全都看到范医生的后脑有那么大的一个伤口，连他自己都说了非常可疑，可是为什么回来后却不继续查下去了。”谢道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你看范夫人刚才那么伤心。我不懂，我们来这儿当差，不就是为了要帮助他们，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干脆脱了这身衣服。”
谢道声音不免大了些，引得路过的人连连回头看向他们。刘百赶忙拍向他的肩膀，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说话注意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左右打量着周围。他俩还穿着警署厅的制服，难免会让人多看几眼。
谢道心中还郁郁不忿着，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又没说错。”
“你还说！”刘百低声喝住他，而后用力拽着他的手腕，使劲往前拉了一下：“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我……”谢道气鼓鼓地看着刘百，胸口用力的上下起伏着。他此时心中很是悲愤，他替范亦云悲，替范夫人悲，替自己悲。他悲的是范医生死因不明，悲的是范夫人从此无依无靠，悲的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不知如何改变。
刘百怎会不知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所想。他摇了摇头，视线对上谢道的双眸，认真地说：“我和你一样心中有很多疑问，我们是兵，我们要做的是相信和服从。你不了解顾彬，他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绝对不会。”
刘百加重了话音，复又说道。
谢道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百见他没坑声，又说：“不早了，直接回家吧，你好好休息。”
谢道“恩”了一声，悻悻地转身离开。
刘百看了眼他的背影，反身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他刚刚在安抚谢道时话说得如此坚定，可是他自己的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顾彬从李怀民办公室出来后，情绪看上去有些反常，和他平日里的做派并不相符。刘百有些担心，想回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刘百加快了脚步，他怕等他返回到警署厅后顾彬已经离开了。
正当刘百一心急着赶紧回去时，有辆黄包车忽然从后面越过他，并在前方停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刘百盯睛一看，有个女人坐在上面，向外探出半个身子，笑着对他说道：“刘长官。”
待刘百看清她的容貌后，这才将她认了出来。
是苏婉婷。
原来下午苏婉婷和他们警署厅的一同回到城里后，顾彬急着要去找李怀民，苏婉婷不方便跟过去，就在半路和他们分开，自己回了报社。
说来也巧，刚在报社忙完，苏婉婷出门招了辆黄包车，回家途中看到一名警员神色佯异，步伐匆匆，她多留意了几眼，认出这人是下午有过交集的刘百。正好她想问下午的案子后续有无新的进展，便让车夫将刘百拦了下来。
刘百勉强一笑，说：“苏小姐。”
他心中有事，急于离开，偏偏苏婉婷从黄包车上起身，款款而下，竟开口向他打听起范亦云之事来。
刘百慌不择言，居然一股脑将心里的话秃噜了出来：“苏小姐，这个案子大概率要结案了。”
“什么？”苏婉婷闻言惊呼道：“结案？为何？都调查清楚了吗？谁让结的案，顾队长怎么说？”
“他……”
刘百一脸为难，他还一团思绪没理明白，哪儿能回答出苏婉婷那一连串的问题来。
苏婉婷见他迟迟不回答，心中已明白几分。她道：“顾队长此时是否还在警署厅，我要见他。”
刘百说：“这我不知，我也正要赶回去。”
苏婉婷说：“那正好，我与你一路。”说完她才记起车夫还在一旁等着自己，刘百见状，道：“我脚力快，用走的。”
“好。”苏婉婷也不推辞，上了车后让车夫改了路线，径直往警署厅奔去。
车夫的速度自然是比刘百快，等苏婉婷到了之后，还不见他的踪影。门口有两名警卫在执勤，苏婉婷自然知道不能擅自闯进去，便在门口等着刘百。
七月晚上的风，吹在身上并不舒服，没过多久刘百涨红着脸小跑而来。苏婉婷离开后刘百就后悔了，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居然对着记者说起来这件事，要是被顾彬知道，必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刘百嗫嚅着，他同样知道此时再让苏婉婷离开为时已晚。门口的警卫见他俩说着话，心里认定他们相识，苏婉婷跟在刘百身后进来时他们没有阻拦。
顾彬还没走，李怀民的那番话仿佛在他的心中扎了根，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挥之不去。打进入警署厅的第一天起，“基于真理，事实说话”这句训诫语就刻在了他的心上，可现在，李怀民却在告诉他，你不能较真，那些所谓的真相于个人利益而言并不值得一提。顾彬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这么多年他所怀揣的信仰，究其到最后，也许只是镜花水月。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鞋子把地板跺得“咚咚”响，每一步都像是要踩到他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上。顾彬拧起眉头，转身就要开口训斥，却看到来人竟然是苏婉婷。
他心里很是意外，再一瞧跟在她身后的刘百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他已经猜出了苏婉婷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