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过骨，沐雪海此时还很虚弱，苍白的脸上红印鲜明，越发衬得眼瞳乌黑，楚楚可怜。
但十六显然不是个有怜悯心的，在对上沐雪海眼眸的刹那，她心中一转，立即低下头扮可怜状。
“我爹即已死了，便是再风光大葬也是于事无补，只可惜他生前最是爱怜我这个女儿，舍不得我受一点点苦，现在他死了也没法子护着我了，还要被人当物件似的拖来拖去。”
贾老头被她说的老脸一红，急忙讪讪解释，“之前不是已经跟姑娘解释了嘛，将令尊请回来完全是无奈之举。”
正在呜呜咽咽装哭的十六抬头迅速看他一眼，“你那是请回来吗？”
......贾老头嘴角抽抽。
那不然，他还专门雇个轿子去抬尸体吗？
占了上风的十六演的越发来劲，最后干脆抬手捂脸“大哭”。
“可怜我那老实巴交的爹呀，辛劳了一辈子，死后还不得安宁，不仅自己尸身被人糟践，连唯一的女儿也被人欺负，可怜啊可怜，真是太可怜了......”
十六边哭边嚎，倒真有几分丧父的悲惨劲儿了。
一屋子的人在她的控诉下，全成了仗势欺人的坏人。
沐雪海第一个看不下去，开声劝道。
“姑娘莫要再哭了，若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便是，只要某能办到的，某绝不推辞。”
“公子！”
元月不赞同的话语尚未说出，就被十六打断。
“真的？”
她放下袖子，刚刚“嚎啕大哭”的脸上竟是半颗泪珠都没有。
“那你收我做你的贴身丫鬟吧！”
“放肆，”元月终于再也忍不住，啪啪啪走到十六面前，指着她道，“你这个妖女，把我家少爷的胳膊都伤成那样了，还好意思开口让少爷收你做丫鬟！”
不好意思，十六的确挺好意思的。
只是将沐雪海胳膊掐碎这件事，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还真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
“元月，不得无礼。”
沐雪海略带训诫的话响起，再开口时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这次胳膊受伤，并不能全怪这个姑娘。”
原本气愤填膺的元月，在听到这话时终于安静下来，不止他，屋内其余几人也都沉默下来。
十六正奇怪着，刚刚沐雪海那话是什么意思，一直站在旁边的药师阿七忽然一拍手掌叫好。
“妙呀妙，这样岂不是正好，你缺丫鬟，她缺银子，正好凑成一对儿主仆。”
她一步一抬脚，慢慢晃到几人中间，先指了指沐雪海，又指了指十六。
“好什么好？便是少爷要丫鬟，多少找不到，非要用她！”
元月显然还是对十六充满敌意，第一个反对。
“可是她不仅能做丫鬟，还能保护你家少爷啊，”阿七指了指沐雪海受伤的右臂，“能把你家少爷胳膊伤成那样，功夫肯定不差，说不定危急关头还能救你家少爷一命呢。”
“我功夫也不差，有我在，哪儿还需要其他人保护少爷。”
“你功夫是不错，可是你能时时刻刻跟在你家少爷身后吗？”
元月刚想说“能”，阿七却已经抢过他的话头。
“便是现在可以，日后呢，不久上官小姐就要跟你家少爷成婚了，婚后夫妻二人肯定少不了待在一起，就是你愿意跟着他们，上官小姐还不一定愿意呢。”
这次终于把元月的话给堵住了，没错，上官小姐出自名门，自家夫君也就罢了，她会同意让一个陌生男子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吗？
元月没有这个把握。
就在元月沉默时，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剑客，正是之前贾老头派出去的那个，只见他在家老头耳边低语几句，贾老头眉头先是一皱，随后望了望跪在地上被吓得一直在发抖的四儿，又瞧了一眼十六，方才挥挥手，让那个剑客退出去了。
“回禀三少爷，”他上前两步走到房中央站定，面朝沐雪海弯腰作揖，“刚才庄上的人已经查清，那位卖身葬父的姑娘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叫“胡四儿”的，以及您身边突然病逝的“胡三儿”，还有之前莫名死亡的两个丫头，都是一个骗子组织里的。”
铁板钉钉，四儿再也无法狡辩，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可她被揭穿了骗子身份，显然不能再得到大家的怜惜。听到动静的人只是远远转过头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贾老头继续道，“这个组织头儿叫石头，是个拍花子，专门做拐卖小孩子贩卖的生意，为了反复多次贩卖，获得更多营利，他们在一段时间后，通常会通过意外、病逝等各种手段让这些已经卖身的孩童脱身，以便再次贩卖。”
“我们的人赶过去时，那个拍花子早已从后门溜走了，留下一屋子大大小小的被拐孩童，身上或有伤，或被饿了很久，目前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只待下一步处理。”
他说完，眼皮一撩看向前方的沐雪海，显然是等他发话。
沐雪海没开口，倒是一旁的元月先叫了起来。
“这拍花子可真是可恶，竟然拐卖孩童贩卖，还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可惜，怎么竟就让他给跑了呢？”
“这我也不知，”贾老头两瓣白眉簇起，“刚才的人回报，赶到那儿时就没见到拍花子的身影，只见后门晃来晃去，所以才猜测他是听见动静从后门溜了。”
“可真是奇了怪了，这拍花子还真是好生厉害，竟然能在我们的人手上溜走.....”
元月小声嘀咕。
其实也不怪他奇怪，能入虚剑山庄的人都非普通人，就以刚才被贾老头派出去的剑客为例，他的武功至少是中上水平，江湖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难以敌他。
一个普普通通的拍花子，竟在这样一个高手手上溜脱了，可不是奇怪嘛？
元月还没想明白，那边沐雪海已经发话了。
“既然已经走脱了，回头再让人注意着寻觅就是了，现在主要是那些被拐孩童，”他话音到这儿一顿，“说到底，他们也是些可怜人。”
他扫了眼角落里已经晕过去的四儿，目光怜悯，“不如将他们都遣散回原籍吧。”
“这样是不是太便宜她们啦，”元月跳出来愤愤不平，指着地上的四儿，“她，还有她的那几个好姐姐，可骗了我们好几次呢。”
“所以呢，你要怎样？”阿七抱肩，凉凉开口，“你再骗回去，将她卖个几次，把之前的损失弥补回来？”
元月眼角抽抽，望着趴在地上的四儿，撇撇嘴，“就那几根瘦了吧唧的骨头，能卖几个钱！”
他是觉得不平，倒也不至于要买卖人口，不然他跟那可恶的拍花子不就一样了嘛？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拍板定案，贾老头朝沐雪海拱手，“老奴这就去办。”
沐雪海颔首，顿了下又补充，“遣送回去之前，先给他们填饱肚子，再将身上的伤都治了，另给每人一两银子做盘缠。”
被拐的孩童不少，这样一来肯定要花不少钱，可是虚剑山庄财大气粗，并不会将这样一笔小钱看在眼里。所以沐雪海这般说，贾老头也就应了，转身招来两个剑客，拖着地上四儿就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空了下来，只剩下沐雪海、元月、阿七以及——十六。
因为刚才一直在谈论拍花子没提到十六，也没人赶她出去，所以她也留了下来。
元月不善的目光渐渐落到了十六身上。
十六.....
这都什么破任务，还要等三个月才能将人杀了，要是现在就可以动手那该多好。
正当十六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杀意时，忽然旁边走出一个人，正好挡在十六元月中间，也遮住了元月那逐渐变的恶意的目光。
“虽然之前伤了右臂，但后来也帮忙戳穿了一个骗局，功过相抵，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雇她做贴身丫鬟了？”
似乎预料到元月要反对，阿七说完立即望向他，竖起一根手指道。
“诶，千万别跟我说什么一码归一码，都是一个人做的事，哪儿还能分的那么清，你不会那么小气，还紧抓着不放要欺负一个刚丧父的小姑娘吧！”
元月：.....
要是他再说点什么，可不就是做实了自己小气，欺负人么。
于是，他气哼哼的抱起双肩，扭过头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
虽然被人叫做“小姑娘”，十六心里有些抽抽，可是如今唯一阻拦她留下的人已经不说话，只剩下沐雪海拍板了。
十六缓缓抬头，望向沐雪海。
这是他们第三次对视了，似乎没想到十六会突然看向他，他先是错愕，随即浅浅弯了弯嘴角。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来吧！”
目的终于达成，十六心中长长舒了口气，真心觉得这比之前杀人还要劳累。
元月不悦的眼角暼向十六，可既然公子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阿七更是高兴，直接走到十六身边，用胳膊捣捣她。
“还不快点拜见你的新主子！”
十六：......
也罢，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她壮士断腕般的抬臂抱拳，朝沐雪海福了福。
“见过三少爷！”
周围一片寂静，忽然，旁边元月暴跳如雷。
“哪儿有丫鬟是这般行礼的！”
阿七也跟着哈哈笑个不停。
不是这般行礼，那要怎么行礼？
从未给人当过丫鬟的十六心中一片茫然，抬头，就见坐在床边的沐雪海，似乎也跟着笑了下。
十六抗起大刀：笑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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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