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十六否决了，首次，刚刚的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扯谎。其次，沐雪海是傻，可他那个叫元月的小跟班却不像个傻的，他刚刚也在场，若是自己随意扯个谎，估计沐雪海还没说什么，他就要像个小钢炮似地跳脚了。
所以，一会儿到底该说些什么应对呢？
十六苦思冥想，已有两个侍女走上前拉帐幔，数层缇兰色的帐幔之后还有一层白色帐幔，被侍女尽数拉起之后用金钩挂住，露出帐后一个男子。
他约莫十**岁，淡眉单眼皮，眼角狭长却平缓，整张脸给人一种画中人的感觉，只是作画的画师是个懒散的，作画时并不用心，只简单用笔勾勒了下五官，鼻子和嘴更是顺手描了一笔，所以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淡淡的。
许是受了伤，肤色苍白毫无血色，更让这张本就“寡淡”的脸失去了生机，就像一座造型简单的素白瓷胚。
这是十六第一次正式看到沐雪海的正脸，她眼睛一眨，视线忽然停到他的左眼角。
那儿多了块猩红色的疤，在下眼睑的地方，靠近眼睛，一个拇指盖大小半月形的红痕，在浅淡的脸上看着有些突兀，像是素白瓷胚上平白无故多了一道伤，成了“残次品。”
但即便这样，还是鬼使神差地让她想起了之前对他的一个形容——瓷娃娃。
就外形来看，沐雪海真的很像那种白瓷娃娃。
因为要治伤，沐雪海已经脱了外裳，整个人只穿一件白色亵衣坐在床边，一整个右臂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吊在肩上，很明显看的出来，受了重伤。
帐幔拉开后，大家都在看沐雪海，同样的，沐雪海也在看四周的人。
他目光从左边依次扫过靠的近的丫鬟，贾老头，元月，以及已经趁着刚才时间走远坐下喝茶的阿七，然后是站在屋中的十六，以及四儿......
十六目光与他相撞，见他眸色如常就要移开，忽然心神一动，开了口。
“公子，我有话要说！”
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能怪她提前下手了，要怪只能怪她们是竞争对手。
果不其然，本该移向四儿的眼神停了下来，沐雪海目光停在她身上。
“我要指认她，她是个骗子！”
“你爹如今如何了？”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在宽敞的屋中响起。
沐雪海一愣，已经抬手中气十足指向旁边四儿的十六也傻了。
你爹......什么东西？
他在说啥玩意儿？
旁边的四儿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是知晓这个女人刚才是跪在自己旁边的，肯定也提前听到了她跟石头哥的交谈，却没想到她会揭穿自己，还是突然发难，情急之下又慌又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冤枉啊，公子冤枉啊，我没有骗人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四儿呜呜咽咽开了口，慌忙之中不忘反咬十六，“对了，肯定是她在撒谎，她也是卖身的，肯定是见公子要买我心里嫉恨，所以才故意诬陷我，好让公子弃了我，改买她，求公子明鉴，千万不要被她蒙蔽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四儿甚至还插刀一句，“公子的手就是被她弄断的，看来这个女人不仅包藏祸水还心狠手辣，公子可千万别中了她的奸计啊！”
四儿准确戳中了十六的心事，管他胳膊是怎么断的，反正已经进了虚剑山庄，离自己的目标只有咫尺之遥，现如今与其扯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先把唯一的竞争对手踢出局，反正自己手里握有一招克敌的绝招。
四儿的哭闹在十六的预想之中，她并不在意，唯有“卖身”二字戳的她心头一跳，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然而很快，视线被四儿哭诉引去的沐雪海竟再次看向了她。
他目光复杂又犹豫地望着十六片刻，终究还是启唇。
“你不是卖身葬父吗？你父亲的尸首如今在何处？可曾安置好了？”
卧槽！
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她是打着卖身葬父的幌子想进虚剑山庄不假，可幌子就是幌子，既然都已经进来了，谁还管之前的幌子啊，反正那尸首只是钱管事弄来的，又不是她亲爹！
可万万没想到，沐雪海清醒过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她算账，竟是问她这个？
没错，刚刚四儿跪在十六旁边，沐雪海跟四儿说话，能看见旁边的自己在“卖身葬父”一点儿不奇怪。
可为什么他见到自己，会问这个？
十六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终于知道自己之前脑中一闪而过的重要事情是什么了。
她忘了自己还有个“爹”。
作为一个“卖身葬父”的孝女，父亲的尸首何等重要，可当时她一听虚剑山庄的人说要跟着他们进庄，心情激动迫不及待，也就将地上的尸首给忘记了，所以那“爹”，或者说，那尸首应该还在原地，又或者是.....被狼叼走了？
“霹雳哗啦——”屋外天边适时响起一道炸雷，好似不偏不倚正劈在她这个“不孝女”的头顶。
啧啧，到底是经验不足啊，失策了！
即使成功揭露了四儿的真面目，之后大概也不能借用“卖身葬父”的孝女身份恳求沐雪海将自己留下吧？毕竟，这天底下哪个“卖身葬父”的孝女会潇洒离开，对“父亲”尸首弃之不顾。
这特么都什么狗屎运气！
十六心里苦叹一声，捏手成拳，掌心隐有暗焰升起，觉得还是放弃给沐雪海当侍女这条路，先打出去，至于剩下的事，从长计议吧。
快随瞄准屋内几人的位置，十六眼波如电，正要出手，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贾老头忽然出来了。
他往前走一步，向沐雪海微一点头。
“回禀三少爷，之前元月说是这位姑娘伤了三少爷，要把她捉回来审问，我见这姑娘甚是可怜，正在‘卖身葬父’，便.......私下里将她父亲的尸首也带了回来。”
十六心神一动，掌心的暗焰一闪而灭，见贾老头已经转过头来，朝她开口。
“姑娘，之前多有冒犯，未经你允许，便将令尊的尸首私自带了回来，还请你多见谅！”
见谅！
不必，十六现在心中简直乐开花了，只要尸首还没丢，那她“卖身葬父”小白花的戏就唱的下去。
不就是假哭嘛，谁还不会了！
十六一边掩面擦泪，一边学着四儿刚刚的腔调，嘤嘤两声，装模作样地哭道。
“我只是一个身世伶仃的孤苦女子，没爹又没娘，大腿还没你们胳膊粗，之前你们随随便便一句话，我一个大活人就得乖乖跟着你们到这儿来，现如今我爹一具不能说不能动的尸首，自然是任你们处置，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啦。”
记得之前自己可是明确问过这个姑娘的意见，当时她也是很爽快答应的，现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就好像是自己拿着刀，逼迫她似的。
贾老头老脸一红，见屋内沐雪海和阿七几人纷纷看过来，只好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解释道。
“姑娘放心，我只是将.....将令尊请来，并未对他做些什么。”
十六挡住眼睛的胳膊下移一瞬，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快速地扫了一眼贾老头。
“你就算是对他做些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呀。”
......
人都死了，可不是说不出来嘛。
贾老头被堵了一噎，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嘴巴嗫嚅两下终是讪讪闭了嘴。
有趣，真是有趣！
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三言两语，竟然能把贾老头堵的哑口无言，阿七来了兴趣，将手中茶盏往旁边桌上一扔，蹭的跳起身来，两步一跃，走到十六身边打转。
十六感觉到周围有人在走，但听其脚步武艺只是一般，也就耐住没动，任其打量。
阿七绕着十六转了两圈，忽然停住步子，往她身边一凑，满是惊喜地道。
“原来你缺钱啊，竟然要卖身葬父，不如这样吧，我给你银子让你安葬你爹，之后你就跟着我如何？”
再次用胳膊掩住眼睛的十六一愣。
这个医女竟然要买她？不过她是沐雪海的医师，如果沐雪海因为胳膊的事跟自己结了梁子不愿留下自己，也许跟着她也能留在虚剑山庄，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十六正思索着，贾老头已再次厉声开口，“阿七，莫要胡闹！”
阿七被训的一努嘴巴，抱臂退到一旁了。
“喂，”一直看十六不顺眼的元月不情不愿走到她身边，“你刚刚说，她是个骗子是怎么回事？”
十六胳膊下移，再次露出一双眼睛，就见元月努着嘴巴，正用手指着一旁跪着的四儿，那四儿一见到自己，如见鬼魅，浑身瑟瑟发抖不停。
很好，这才是平常人见到自己该有的反应。
十六将掩面的胳膊往下一放，也不装了，干净利索地解释了下之前听到的交谈。
“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不信的话你们尽可以去查！”
不用她说，这事已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贾老头眉头一皱，抬手就招来一个剑客低声吩咐几句，那人点头领命，很快推门而去。
应是快要下雨，风声呼啸的厉害，只是开门的一瞬间，便有一阵哗啦啦的凉风席卷而入，眨眼之间，十六瞥到屋外绿林之上，已有成片乌云黑压压地聚集过来，一朵挨着一朵，像是森林里的毒蘑菇成了精。
天雷闪烁，蘑菇升仙，就在一道纵即逝的白色闪电劈下之时，瑟瑟发抖的四儿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十六循声望去，目光寡淡冷漠。
恰在此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你放心，我会派人好生安葬你爹。”
十六错愕，扭头看去，正好对上苍白着脸坐在床沿的沐雪海。
十六：爹？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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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