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格莱德的小酒馆藏在一条僻静小巷里。木质桌椅被岁月磨得发亮,墙上贴满了各个时期的宣传画和照片——游击队员举着枪,工人在新建的工厂前微笑,铁托与尼赫鲁握手的新闻剪报...
南斯拉夫熟门熟路地带着瓷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瓷。
"伙计们,这是瓷,我们的中国同志。"南斯拉夫介绍道,随即用瓷听不懂的塞尔维亚语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用英语问道:“听说你们中国的妇女现在能当工程师了?真的吗?"
瓷点点头:"我们提倡男女平等。女性可以从事任何职业。"
"太棒了!"姑娘眼睛发亮,"在我们这儿,虽然法律上平等,但那些老顽固还是觉得女人该待在家里。"她朝南斯拉夫努努嘴,"幸亏有这家伙推动改革。"
南斯拉夫假装严肃地摇头:"别听她的,我不过是执行党的政策。"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把吉他,"来点音乐?"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南斯拉夫开始弹奏。瓷惊讶地发现他技艺娴熟,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舞动。前奏过后,他唱起了一首意大利游击队歌曲《Bella Ciao》,嗓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
酒馆里所有人都跟着合唱起来,有人拍桌打节奏,有人举杯痛饮。瓷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被这种自由奔放的氛围震撼了——在北京的文艺演出上,从来不会有这样即兴的、近乎狂欢的场面。
一曲终了,南斯拉夫额头渗出细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凑到瓷耳边:"想试试吗?"
瓷连忙摇头:"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南斯拉夫不由分说地把吉他塞进他怀里,从背后环住他,双手覆在他的手上调整指位,"看,这是C和弦..."
瓷能感觉到南斯拉夫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酒馆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只剩下耳边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用点力按弦...对,就这样。"南斯拉夫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笑意和酒精的气息。
瓷笨拙地拨动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众人善意地大笑起来,有人吹起口哨。他感到脸颊发烫,不知是因为出丑还是身后过近的距离。
"别紧张,"南斯拉夫低声说,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垂,"音乐和革命一样,需要热情多过技巧。"
瓷转过头,突然发现他们的脸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南斯拉夫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跳动着烛光的影子。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
"再来一首!"戴眼镜的姑娘突然喊道,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
南斯拉夫退开一些,若无其事地接过吉他:"好吧,看来我们的中国同志还需要练习。"他又弹唱起来,但瓷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自己。
夜深了,酒馆里的人渐渐散去。瓷喝了几杯当地的李子白兰地,头脑有些发晕。南斯拉夫看起来还算清醒,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明亮。
"我们该回去了。"南斯拉夫帮瓷披上外套,手指不经意地拂过他的后颈,"明天你还要见经济委员会的同志。"
秋夜的凉风让瓷稍微清醒了些。他们沿着多瑙河岸慢慢走着,河面上倒映着星光和远处工厂的灯火。
"你们的人民...很自由。"瓷斟酌着词句,"唱歌,辩论,批评政府...这在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很少见。"
南斯拉夫点燃一支烟,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我们走的是自己的路。既不盲从莫斯科,也不跪舔华盛顿。"他吐出一口烟圈,"社会主义如果不能让人活得有尊严,那算什么社会主义?"
瓷沉默地走着。他想起了自己的人民公社里那些疲惫的面孔,想起了知识分子们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涌上心头。
"你觉得...我们走的路对吗?"他罕见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南斯拉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同志。只有历史能评判。"他轻轻握住瓷的肩膀,"但我相信,每个国家都必须找到适合自己土壤的社会主义。就像植物—你不能把热带雨林的树种直接移植到西伯利亚。"
这个比喻让瓷想起自己南方与北方的差异,想起黄土高原与江南水乡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也许...也许真的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式?
"谢谢。"瓷轻声说。
"为什么谢我?"
"为了...分享你的经验。"
南斯拉夫笑了,伸手拂去瓷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只是开始,同志。世界很大,社会主义的可能性也很多。"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而且...我喜欢和你讨论这些。"
瓷感到心跳漏了一拍。月光下,南斯拉夫的金发泛着银光,灰蓝色的眼睛像是多瑙河的河水,深邃而流动。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南斯拉夫似乎也不期待回应。他们继续并肩走着,沉默却不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