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年仅十岁的七皇子赵存显被乳母牵着站在最前方。

过大的孝服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小,他茫然地望着满朝文武,小手紧紧攥着乳母的衣袖。

太子没了,太子妃随着去了,两人孩子还不满三岁,由乳娘带着。

妇人的孝服下摆沾着泥渍,幼子懵懂地揉着眼睛,显然是被匆忙从偏殿带过来的。

当遗诏中提到“军国重务由五公主与内阁共议”时,一名武将突然厉声喝道:“荒谬!七殿下年幼,岂能担此大任?分明是有人矫诏!”

禁军的刀瞬间出鞘,赵相隅缓步上前,素白裙裾扫过玉阶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军此言,”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是质疑先帝遗命?”

武将还要争辩,忽见王新汲出列跪拜:“臣,王新汲,谨遵遗诏。”

玉笏高举,神情却是有些无奈,昨晚刚要睡就被谢和焉吵醒议事,一夜未眠。

作为大理寺少卿,王氏一脉,这一跪意味着太多了。

赵相隅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七皇子稚嫩的脸上。“即日起,新帝居养心殿,本宫暂理朝政。”她解下腰间佩剑置于龙案,剑鞘与案面相触时发出沉重的闷响。“有违此诏者——”

剑鞘震开三寸,寒光乍现。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阶下群臣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王新汲垂首盯着地砖上自己的倒影,眼下一片青黑愈发明显。

这几日连轴转,本来昨夜想好好休息的,谁知老皇帝突然薨逝。

他现在真的感到筋疲力尽,需要休息。

“王大人倒是识时务。”三公主赵跃意不知何时绕到他身侧,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玉笏,“就是这脸色……莫不是昨夜与哪位佳人……”

“三殿下慎言。”王新汲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袖中拳头攥得死紧。

他只想好好待在大理寺处理案件,为何总要被卷入这些皇亲贵胄的纷争里?

“三殿下说笑了。”他绷着脸,“臣近日来在整理先帝年间的案卷,不敢有丝毫懈怠。”

“《晋律》说欺瞒皇室该当何罪?”

“臣……”

“哎呀,逗你的~”赵跃意突然笑出声。

生了副好相貌都白瞎了,真是不解风情。

“三姐。”赵相隅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先帝丧期未过,你便饮酒作乐,衣饰不整,举止轻浮——”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可知罪?”

赵跃意闻言轻笑一声:“五妹妹这是要拿我立威?”

她语气轻佻,可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默契的试探。

赵相隅面无表情,袖中手指却微微收紧。

“来人。”她冷声下令,“三公主赵跃意,不敬先帝,禁足三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殿内瞬间哗然。

赵舒意手中檀木念珠一颗颗缓慢拨动。

望着那道背影,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两人一起偷跑出玩,赵跃意把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被皇后责罚,也是这样被嬷嬷押去罚跪,那日赵跃意回头冲她眨眼的样子,与方才离殿时如出一辙。

赵舒意抬眸:“三姐言行无状,理当受罚。”念珠在掌心硌出深痕,她声音却稳得没有半分波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父皇刚去,骨肉相责,难免让人伤心。”她微微俯身,放低姿态。

“恳请殿下让我去陪三姐一同思过,我愿每日抄录《孝经》十卷,与三姐一同反省。”

赵相隅凝视她片刻:“四姐有心了。”指尖在触及她肩膀时微微一顿,“只是……”

“殿下。”赵舒意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三姐性子虽散漫,但最重孝道。此番作为,许是……”她声音渐低,“许是伤心过度所致。”

这个理由说得牵强,连她自己都不信。赵跃意何时把礼法放在眼里过?可此刻她只能这么说——就像儿时姐姐闯祸后,她总是那个绞尽脑汁帮忙找借口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赵相隅只是做做样子,可她不敢赌。

这次跟赵跃意待在一起也好,可以时时看着她,面首什么的都要赶出去,也好告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准了。”

赵相隅执笔立于案前,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阿疏。”她强压着怒意,指尖点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写的是什么字?你自己认得出来吗?”

为何教了这么久,还是写的这么难看。

赵扶疏跪坐在青玉案前,闻言瑟缩了一下。

他今年七岁,身量却比同龄人瘦小许多,杏黄色的常服裹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此刻他正用沾满墨迹的手指绞着衣带,在布料上留下黑色的痕迹。

悄声道:“可谢太傅说,我写得有进步......”

啪!

笔被重重拍在砚台上,溅起的墨汁沾湿了赵相隅素白的袖口。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绣着的金凤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窗外传来几声鸟啼,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不该动气的,阿疏先天不足,智力本就比同龄人逊色些。

平安健康活着已是万幸,她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从阿疏嘴里提到谢和焉,觉得气闷罢了。

阿疏这样相信他,万一他以后……

“皇姐凶我......”大颗泪珠滚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水痕,“太傅从不凶我......他说我比七哥聪明......”他忽然扑到案上,沾满墨迹的小手抓住赵相隅的衣袖,“可是皇姐现在只教七哥功课......是不是......是不是等七哥登基后......”

赵相隅僵在原地。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嬷嬷们总在背后嚼舌根,我就偷偷听,阿疏什么都知道。”

赵扶疏抽抽噎噎地说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们说……说七哥才是正经主子……说阿疏以后……”他打了个哭嗝,“以后连偏殿都住不得了……”

赵相隅眸色骤冷,指甲在桌上留下痕迹。

缓缓蹲下身,她望进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杏眼,声音放得极轻:“阿疏,看着皇姐。”

赵扶疏抽噎着抬头,看见姐姐眼中翻涌的暗色,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宫墙之内,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皇姐的眼睛。”她指尖拂过弟弟眼角的泪痕,“那些奴才,明日就会从你眼前消失。”

赵扶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小的手掌冰凉颤抖:“皇姐……别杀她们……”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却异常坚定,“太傅说……说杀人会做噩梦……”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母妃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只是说的却是——“阿隅,要护住你弟弟。”

“阿疏。”她反手握住那只小手,触到满掌心的墨渍与冷汗,“若她们不死,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欺负你。”

“那……那赶走就好……”赵扶疏急急道:“太傅教我写仁字,说皇姐最需要这个……”

“好,那就赶走,皇姐听阿疏的。”

赵扶疏小脑袋开始转了:“皇姐听阿疏的,阿疏听太傅的,所以说皇姐听太傅的。”

赵相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谢和焉就教你这些?”

赵扶疏一脸天真地点头:“太傅说这叫'逻辑'!”

赵相隅扶额,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阿疏,太傅还教过你什么?”

“太傅说皇姐每次生气不是真的生气,是怕别人看出来你心疼他……”

赵扶疏挺起小胸脯,一脸得意,“就像上次我摔破膝盖,皇姐一边骂我一边亲手给我涂药……”

赵相隅的耳尖瞬间红了:“胡说什么!”

早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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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无间
连载中汀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