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清伸出手将身后两人刹住。
面前空间倏然变得开阔，灯光到处，唯见水汽弥散，照不见边缘。只有脚下，近两层楼的距离处，粼粼水面反射着波纹——
还是那条河，远比先前看到的部分更加宽阔，两岸间相隔足有20米，自西向东，浩浩汤汤。
真正的主河道。
“关灯。”温起挥了一下手。
探照灯应声而灭，溶洞内再次恢复黑暗。闻山白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首先就抓住河岸对面闪着的一点绿色微光。
“那儿吗？”她指着那点光。
温起也注意到那飘摇不定的火苗，产生一丝怀疑。
距离这么远？……他更熟悉任蓝的习惯，所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崖边，蹲下来摸摸地面，然后才道：“不对。”像是发现什么东西，又打开了灯。
闻山白朝他所在方位看去：崖边固定着两个生锈铁桩，手臂粗，损坏严重，只有一个上面还拴着段铁链，同样有年代感。
吊桥？
“下面！”他突然趴下，清、山也跟过来，顺着他所指方向朝崖下看去。
崖壁上宽下窄，导致下面有一个角度，而任蓝正单手抓着铁链，食指中指分别扣死链上一节铁环挂在崖下！
再往下看，她还紧紧抓着一人，便是任星无疑了。
“蓝姐！你怎么样？”闻山白倒吸冷气，将灯光偏过去，以免照到任蓝的眼睛。
任蓝抬头看着他们，神情有些怪异，因为用力过猛，怎么都没法分心发出声音，硬着头皮好不容易才挤出三个字：“跳下去……”
跳下去？
……为何需要如此交代？
“星星情况不容乐观。”闻山白皱眉道。
温起闻言，立刻起身，翻出一小把荧光棒，折了就朝下面的河水扔去。荧光棒接触到河面，缓缓沉没，微光消弭于深渊中。
水的深度足够。所以，没有过多讨论，只用几句话，三人就明确了分工。
温起留在崖上，闻山白和清纵身一跃，落进水里。紧接着，她们浮上水面，与此同时，温起示意任蓝松手，姐弟二人顺势落了水。
清径直游去捞人，闻山白看分明后也朝二人落下的方位游去。
分别抓住两人，闻山白四处观望。
此处河道虽说有岸，但很窄，仅有立人之地。反而水面一侧栓着十来艘破木船，其中还有些许完好的。
清、山对视确认一眼，便将任蓝任星拖上最大的、唯一有船篷的那条。
上船后，任星昏迷着，任蓝也不算清醒。
闻山白抹去脸上的水，亮起防水手电，朝上面打了个“OK”的手势，温起就将他们的装备包一个一个丢下来。清一一探身接住，每次都使得整条船身剧烈晃动，闻山白只得拖着任蓝姐弟，避免他们落水。
崖下几人暂时安顿好，温起也做好准备。就见他以跳水运动员的姿势，在崖边蹦跶两下，甚至在空中来了个转体，才落下来。
闻山白刚抹干的脸上再次被溅满水花，只差举个牌子给他打零分。
他浮上来，像猫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水，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两人伤势，结果发现除了那些蝙蝠留下的咬痕，没有其他外伤。
可随即闻到了一股微甜的气味。
“那人跑了？”温起面露怒色，“真够损的。”
任蓝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容，很快也晕倒过去。
闻山白惊道：“□□？”
“对。把能保暖的东西拿出来。”温起一边吩咐着，一边给将姐弟俩扶着盘坐在船舱一侧，使他们能够保持低头状态，呼吸顺畅。
他又翻出一瓶白色结晶状粉末，溶在水里给两人灌下，等闻山白把救生膜和防水布拿出来后，他把这些都披到了两人身上。
就在他忙前忙后的过程中，闻山白注意到点异样。
温起包里装着的是一堆瓶瓶罐罐：广口的窄口的，透光的不透光的……形色各异，容量全都不超过100ml。而瓶子里的既不像西药，更不像中药，说是化学试剂才近似。
这会是寻常医生的行囊吗？
刚刚用的粉末是……“硫酸钠？”她想起涉猎不深的化学常识。
温起点点头，随即好奇道：“你到底教哪门课的，不是体育？”
闻山白被噎住，完全不想解释。
任蓝只间接接触了一点□□，不消多久就清醒过来，她蓦然抬头，二话不说掬起一捧河水就朝脸上浇去。
温起没看明白她想做什么，手里杯子的水全泼了出来。
船体的摇晃还未终止，任蓝已跳到旁边那艘船上，看着远处不知哪里：“清、温起，跟我去追。山白，看好星星，一会儿就回。”
“诶，老板……”温起作为医生，对不听话的患者条件反射般头疼，但任蓝已经抓着船桨往东面划去，清也跳上了船。
看上去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算我倒霉。”说着他也三步跳上。
那艘剧烈摆动的大船上，徒留不省人事的任星和一脸懵逼的闻山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水汽之中。
“诶？”
……追什么？
追下药的人？不可能吧……对方能偷袭成功，肯定更熟悉地形。他们初来乍到，理应以静制动，追什么？
闻山白不明所以，目送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何苦？那几位，几时需要她操心？两个行动派碰上了行动派的头子。倒是该注意下自己，刚刚那一阵，又全身湿透。
她把任星扶扶正，费力挤干衣服上的水。
不经意地，那点光又出现在眼前。
水岸边，绿色灯火明明灭灭。青铜底座，细长灯身，托着圆形灯盏上那点好似飞蛾般轻盈的焰苗。
孤灯一盏，突兀地立在那里。
真的有其他人？
闻山白不由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她也同样知道，按记载，这里自从1928年起，就再也没人进来过。
灯的形制，比较接近汉代……而火焰的颜色变绿，是铜元素已经溶进灯油里了？
她伸出手，试图去拿那灯，手却停在半空没敢往前。
理智拦住好奇。
万一惹出事，就凭自己几条命都不够用，还拖累别人。她收回目光，坐到任星对面，平衡整条船的重心。良久，四周都再无动静传来。
烟波如蒸，长河远逝，几乎不像地底……闻山白半躺着，望向洞顶，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河岸那点轻如蝶衣的火光，在她脑海里旋转升腾，点亮了整片星空。
原来那时，也曾在同样广阔的水面上睡着过，一句“满船清梦压星河”，回响了一夜。
星在水天外，人在水天间。拉她去看那般景色的正是陆芊，可那位自己却在钟声刚起时，先行睡去了。
直至今日，有陆芊在的梦境全都走到了时间之外，再没回头。音容染上陈旧，仍没模糊半分，如琥珀中扎下的陈锈倒刺。
未忘却的，是否值得？
不知什么时候，任星已睁着惺忪的眼，悠悠转醒，开口便道：“……你是谁啊……”
闻山白疑惑着看向他。
马上确认并非失忆。任星的目光只是穿过闻山白所在位置，落在她身后……
背部顿感一冷，她意识到那里肯定有些什么，僵直身体，拿着手电缓缓转过头去——
而那条最不起眼的舢板船头，正立着个人影，站得稳稳当当，瘦削，佝偻着背。从她此刻视角来看，显得十分阴森。
她都没敢发出惊讶。
就见那老头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白牙，袖口一掀，飞出两道黑影。
“小心！”
任星大喊一声，跳起身来，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条。
闻山白立时清醒过来，拍着船舷接上一个后翻，连退几步，落到另一艘小船上。她伸开双臂站稳身形，一条全身黝黑的长蛇已盘在正前，睁着细小双眼，吐着信子与她对峙。
棕黑锦蛇？不对，应该是近亲？……闻山白没有擅动。
博物学家都清楚，判断蛇有无毒性与外形无关，准确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认出它的确切品种。对于普通人，不认识的只能一律当剧毒处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道理都懂，但任星和他姐一样，从小就是练家子，那个速度，闻山白根本做不到。
麻烦啊……
她保持着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竖起右手食指，轻轻地，在蛇面前左右摇摆。意料之中，蛇很配合，一面死盯着她摇摆的手指，一面渐渐蓄势。
就是这样。
下一秒，她快速抖动了一下食指，蛇立刻弹起身体朝她右手扑来，她略微侧身，左手找准时机抓住蛇的尾巴，顺势在空中甩了两圈，趁其不备，右手已捋过蛇身压住蛇头七寸。
“好玩。”那老头由衷夸赞了一句，而后不再客气，从口袋里掏出一节短笛，沾口便是一曲小调。
刹那间，水波暗涌，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数十条黑影如鬼魅俯身，从船边探出头来围上三人所在的空间。
“星星！”闻山白手无寸铁，只能掷出刚抓住的那条，将先锋打下水。
任星捡起武器，左手一挥如疾风破空，铁棍已被闻山白接住。他的手中也早握着刀，寒光凛冽，刀光到处，将血迹碎肉全都留在船外，意气地笑道：“也没什么吧……”
闻山白暗自摇头，只能勉强应付。
就在这时，笛声变了节奏，骤然急促，音调更添几分诡异。
“立flag别带我呀……”闻山白早猜出变故，无奈叹道。
紧接着，他们脚下的船板上，四面八方涌来了更多黑蛇，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如毒藤纠缠。
任星这才意识到轻敌。倒是闻山白，察觉这声音的欲盖弥彰，因而冷静非常。
就在那时，只听“啪”的轰然一声，一大团黑影从天而降，猛地砸在任星脚下。
细密坚实的鳞纹中藏着几丝暗红，无头无绪地扭动，扰得整片船板像篾片那般轻薄，颤动不止，倾覆在即。
一条黑蟒！
“山白姐……”任星失去判断能力，僵在那里不敢一动。
“放松。”闻山白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但也掩饰不了心底的激动。这世面可见大了，五米多长的蟒蛇，就算在亚马逊丛林也不多见。
任星只好收住神，缓和着呼吸。他发现那条蟒蛇之所以游得怪异，原来已身中数刀，还被打成一个结，相当痛苦。
什么声音？风？
突然，他抬头看去——
这次从天而降的是清，还有紧随其后的一柄唐刀。
谢天谢地。
清借着任星躬起的后背来了个空翻，双腿踢到那老头身前，老头连作躲闪。清只顺势向前，借他右肩翻身落地。还未站稳，手中越剑已卡到老头喉咙边，立时结束战斗。
同一时间，身后唐刀扎透船板，将黑蟒钉死在原地。
擒贼擒王，干净利落。
巨蟒惨死，群蛇惊惧，渐渐四散而去。
温起放下手里船桨，终于看淡一切，和任蓝一起欣慰地当了两个会鼓掌的观众。